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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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舟说,丽媛姐,你有事去忙吧。

    王丽媛并没有离开,而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说,我能忙什么?我的职责就是替首长服好务。

    唐小舟说,首长都在隔壁。

    王丽媛说,你就是我的首长啊。你帮了我的大忙,我要感谢你。

    唐小舟说,我帮了你什么忙?我哪里帮你的忙了?

    王丽媛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唐小舟明白王丽媛的意思,这次换届,驻京办也进行了大调整,雷主任被调回了江南省,安排在麻阴当市委副书记,王丽媛接任驻京办主任。很显然,王丽媛认为,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是因为唐小舟在赵德良面前说了话。唐小舟确实替王丽媛说过话,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所说的话有那么大的作用,雷主任之所以被调整,更为关键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在驻京办的时间太久了,似乎和每一位领导的关系都很密切。这种人,领导不敢将他当成知己,用的时候便异常慎重。

    唐小舟说,丽媛姐,你别想太多。这次能解决你的事,完全是因为你的工作做得好,而且资历摆在那里,与我没有关系。

    王丽媛说,你这是不给我机会。

    唐小舟说,每次来京,你照顾得这么好。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王丽媛说,那都是我应该的,我是你姐嘛。

    唐小舟说,这就对了,姐弟之间,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王丽媛说,那好,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我先出去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随时听从召咦。

    王丽媛离开之后,唐小舟给刘朔雯打了个电话。武蒙的位笠特殊,全国各省,想走他的门路的人,不知有多少,正门肯定是走不进的,武蒙不会轻易放你进去,也难得有合适的时间。但走关系并非只有一个门,正门走不通,还有后门侧门偏门。刘朔雯就是武蒙的后门,只要刘朔雯的手稍稍松一点,钞票就会像水一样流进她的家。刘朔雯这扇门,也一样不会轻易打开,这就像堵着高水位的闸门,即开一条缝,也难免被巨大的水压完全冲开。武蒙对自己的期望很高,绝对不肯在这类小事上出问题,刘朔雯也要配合老公,但几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扼杀在萌茅状态。

    找武蒙走门路的,通常有相当高的职务,希望通过武蒙在升职或者其他方面,替他周旋。如果没点分量的人,武蒙大概也不会搭理。维护社会关系是需要成本的,花很多的时间成本去维护一些意义不大的社会关系,不仅仅是一种资源浪费,更是一种生命浪费。唐小舟不清廷武蒙认识多少像他这样低级别的官员,估计不会太多。同时,唐小舟也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够出入武蒙家,和他称兄道弟,很可能与复旦毕业生以及省委书记秘书有关系。既然如此,他就一定要趁着机会,好好地发展这一关系。

    刘朔雯非常热情,接起电话说,小舟你好,来北京了吗?

    唐小舟说,你好,雯姐,我今天刚到北京。

    刘朔雯说,真是不巧,武蒙最近不在北京,去海南了。

    唐小舟说,蒙哥是个大忙人,他忙他的,响请响姐小喝一杯,成不?

    刘朔雯问?啥时候?

    唐小舟说,就今晚,咋样?

    刘朔雯说,今晚不行,我有事儿。

    两种可能,真有事或者明知唐小舟要给她送礼,以此回绝。对于官员来说,不给别人送礼的机会,其实也是不给自己收礼的机会。人家礼送到了家里,要拒绝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伤了彼此的感情,又让自己的物欲经受了考验,怎么都不算个事。

    可唐小舟的礼已经带来了,不可能再带回去。他还不能等明天或者后天,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在北京是否能有机会自由活动。但刘朔雯已经将路堵死,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上午的活动结束,江南省设宴招待专家们,就筹交错,场面热烈。宴后,由曹能宪和肖斯言陪着专家们去首都机场,副省长杨厚明送行,规格相当高。下午,赵德良和雍州市的项目代表团开会,听取他们的汇报,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

    晚上,赵德良要和雍州市的同志一起吃饭,吃过饭后将回家。唐小舟向赵德良说明了要去拜访刘朔雯,因此没和他们一起吃饭,独自在外面解决之后,来到刘朔雯所住的小区。

    刘朔雯的家在三十一楼,唐小舟在楼下按门铃,没有反应,说明她晚上有事是真的。唐小舟只能在楼下等。楼下没有座位,老在一个地方转来转去,又担心引起保安的怀疑,唐小舟只好在刘朔雯家所在那幢楼以及大门之间来回走动。好在他带的东西并不重,否则,这么走几个小时,还真是一件苦事。

    让他略感安慰的是,不断有电话来,站在一旁边接听电话,既可以减少保安的怀疑,也可以不必持续走动。

    电话接了无数个,值得一说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其中有一个是池仁纲打来的。唐小舟不太喜欢这个人,自己暗示他,叫他不要再发那个官员日记了,也不知真的不是他写的,还是他完全不当一回事,日记仍然在发,只不过刊发的频率有所减少。上次常委会上,马昭武有让他担任党校常务副校长的动议,消息肯定传到了他那里,他又开始活跃起来。唐小舟听说,池仁纲家里,再一次门庭若市,几乎每天都有人请他吃饭,排着队,甚至有人夸张地说,池仁纲的晚餐,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唐小舟虽然不喜欢池仁纲,却也知道,这种人自己得罪不起,哪怕不喜欢他,也要接他的电话。

    池仁纲在电话里说,小舟,要不要我出面约一下武蒙?

    听到这话,唐小舟心里不爽。这个池仁纲,以为人家武蒙是他的秘书啊?他想约武蒙,就能约得上?唐小舟原想说,好哇,我正有些事想拜访一下武蒙。他如果约不上武蒙,以后也不敢大包大揽了吧。转而一想,他就是这么个人,这方面他是不可能有记性的,下次,还一定会打着武蒙的招牌。再说,自己如果答应他出面约武蒙,他也根本不可能直接与武蒙通电话,途径只可能像自己一样,将电话打给刘朔雯。刘朔雯接到电话,一定会反感,认为唐小舟不会办事。

    唐小舟说,算了。这次可能没有时间,下次吧。

    接着,池仁纲打听下次常委会的时间。唐小舟想,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吧。

    是不是有点急不可待了?常委会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例会,一是临时常委会。

    冶时常委会处理的通常都是突发性的重大的问题,党校班子这样的问题,上临时常委会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如果上例会的话,例会需要讨论的事往往特别多,党校班子这样的话题,是否排得上或者什么时候才能排得上,很难说。

    唐小舟说,这次赵书记回去,就要开例会。办公厅这几天就会发通知吧。

    唐小舟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池仁纲却不甘心,进一步追问,说,赵书记有没有透露,党校班子的事,这一次能不能上会?唐小舟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池仁纲,怎么像孩子一样,捧着块热板把就过不了年三十夜?

    他A得和池仁纲多说,回道,我有电话进来了,再聊。

    确实有电话进来,同样是一个不太想接的电话。电话是吴三友打来的,唐小舟正闲着,也就接起了他的电话。吴三友说,首长在哪里?能出来坐坐不?

    唐小舟说,好哇。我说地方?

    吴三友顺竿子往上爬,说,你说吧,我保证半个小时赶到。

    唐小舟说,后海的酒吧一条街,怎么样?

    如果不是时机特殊,唐小舟可不敢跟吴三友开这种玩笑。这是一个给根丝线,他都敢往上爬的人。唐小舟说这话如果是在上午甚至下午,他一定有办法赶到北京来。去年就有一次类似的经历,唐小舟陪赵德良在香港短期逗留,接到吴三友的电话,唐小舟认为吴三友根本不可能由岳衡飞香港,便开玩笑说,好哇,你来吧,我们在维多利亚港找个地方喝咖啡。让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接到了吴三友的电话,真的到了维多利亚港。

    吴三友知道,此时赶到北京已经不可能,立即转了话,说,首长这是不给我机会嘛。等我啥时候买了私人飞机,一定赴你的约。

    唐小舟说,那就等你买了私人飞机再说。

    吴三友又道,首长什么时候回雍州?我替你接风。

    唐小舟说,少在这里虚情假意,说吧,又要我帮你办什么事?

    吴三友说,没事就不能给首长打个电话,联络一下感情?

    唐小舟太清廷吴三友了,说,没事我就挂了,我这里正忙呢。

    吴三友自然不肯让他立即挂断,说,首长别这么急嘛,是不是哪个美眉等着首长送温暖?

    唐小舟说,你有屁就快点放。

    吴三友说,撤县建区的事,首长是不是出个面?

    唐小舟说,我就搞不懂了。撤县建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雍康酒业是省级公司,与县与市又没关系。而且,岳衡县现在是正处级,一旦撤县建区,有可能升格为副厅级。人家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谁脑子进水了,这样的事也要阻止?

    吴三友说,首长批评得对,是我的脑子进水了。水是什么?水是钱嘛。雍康酒业虽然是在省里注册的公司,可也在县里纳税啊。撤县建区,我就要在市里纳税了。

    唐小舟说,在哪里纳税,不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纳税吗?

    吴三友咳咳一笑,说,县里和市里,那还是有点不同吧。

    唐小舟明白了,难怪吴三友上蹿下跳,原来还是一个利字。到底是小家子气了,你一个雍康酒业,省里知名企业,中国知名品牌,为国家作点税收贡献,难道不应该?人家几千元工资,还要纳个人所得税呢,你一年收入几千万甚至更多,纳那点税,还要斤斤计较,器局实在是太小。器局决定广度,思维决定高度。这样一个人,能把企业做到什么样的高度,实在很难说。

    唐小舟说,这事,你找我没用,建议你还是找市里吧。说过之后,也不等他回应,立即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看短信。短信有一大堆,其中有好几个女人的短信,有颜听茹的,有冷稚馨的,有林椰的,也有徐稚宫的,甚至还有孔思勤的。

    颜听茹的短信一如既往,发一个黄段子。冷稚馨每天会给他发好几条短信,一直都是自己日常的一些小事。

    林椰的短信有些内容,说党校都在传说,陆晓乘有可能失去现在的职务,学员们争相巴结池仁纲。好几个同学拉她去给池仁纲送礼。唐小舟明白她的意思,池仁纲到处说自己和中央某某重要领导人关系如何如何,让人觉得他就是一裸大树,所有官场中人,都想找到一根绳子,向这裸大树攀上去。唐小舟回复说,他是党校的领导,又不是你们的市长市委书记,你犯得着巴结他吗?

    复过这条,接着往下翻,看到徐稚宫和孔思勤的名字排在一起。

    看到孔思勤的名字,唐小舟发了一会儿愣。去年底,孔思勤毫无征兆地突然结婚,甚至没有给他发一张请束。唐小舟知道,她是伤心了,急于通过某种形式摆脱情感困扰。唐小舟原以为,他和孔思勤之间,只不过是一场谁都明白过程和结局的游戏,那件事发生后,他才意识到,这丫头对自己用情很深,受伤亦很重,才会想到用婚姻的方式疗伤。既然如此,他只能寄希望于孔思勤尽快将伤疗好。不记得是几天后,唐小舟进入办公室,见办公桌上有一个包装精关的透明小包,里面是一包喜糖和一盒香烟。他立即意识到,孔思勤的婚假结束来上班了,这包喜糖,一定是她趁着打扫卫生放进来的。唐小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此事,看到喜糖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紧紧地缩了一下,有疼痛的感觉。

    一直握到下午,唐小舟才找了个机会进入孔思勤的办公室。当时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唐小舟说,小孔,祝贺你。孔思勤看了唐小舟一眼,又将眼皮奔下,轻轻说了声谢谢老板。一个同事说,唐处,你怎么酸酸的?唐小舟说,关女结婚了,新郎不是我,我当然酸。

    此后,唐小舟偶尔会见到孔思勤,如果是单独相见,孔思勤往往会一低头走开,装着没看见一般。若是有别人在场,她会轻轻地问一声好,倒也不显得异样。只有唐小舟明白,无论是他还是她,心里有些东西挥之不去。

    这是近半年来收到的第一个短信,他很好奇,不知道她会在短信里说些什么他将短信打开,竟然是一句简单的话,明天北京要降温,注意加衣服。

    这句话就像打开闸门的洪水,某种情悻如水一般喷薄。他十分冲动,恨不得立即飞回雍州去找她。挣扎了半天,他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再看徐稚宫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在哪里?

    唐小舟回复:在外面,你呢?

    徐稚宫说,在红彩树酒店1236房间。

    唐小舟明白了。上午的活动结束,记者们有的乘飞机有的乘火车返回,徐稚宫却留了下来,并且离开江南饭店,去外面登记了一个房间。显然,她知道驻京办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留在那里,唐小舟一定会不肯去房间见她。这个女人越来越熟悉这个社会了。

    唐小舟说,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徐稚宫说,我会等你。

    唐小舟不知该怎样回复,正犹豫,又有一条短信进来,说,我们已经好长时间不在一起了,错过了今天的机会,下次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看到这句话,唐小舟异常冲动。自从唐小枚闹事,孔思勤结婚,唐小舟开始反思自己的私生活,半年多过去,他再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包括徐稚宫。这可以说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他也确实非常冲动。

    经过一番痛苦的斗争,他回了几个字:知道了,看办事情况再定。

    刘朔雯回来了。其时,唐小舟正转到刘朔雯家楼下,接了一个电话,又复了一个短信,正准备沿原路再走一趟,见迎面有一个女人推着超市使用的那种购物车走过来。灯光不是太强,又是侧光,脸部看得不是太清,加上购物车较高,遮住了她大半身子,唐小舟一时未能认出她。反倒是唐小舟所处的位笠,恰好正对着光源,他迎着刘朔雯走过去,刘朔雯先认出了他。

    刘朔雯说,小舟,你怎么在这里?

    唐小舟心中惊喜,说,雯姐,我在等你啊。

    刘朔雯带点滇怪地说,你傻啊。又说,你等了很长时间?

    唐小舟不回答她,而是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推车。推着往前走的时候,注意看了看,里面全都是日常用品,诸如食用油、卫生纸之类。唐小舟将车子推到楼梯口,刘朔雯输入密码打开门。唐小舟将所有的物品从推车里拿出来,提在手上,随着刘朔雯跨进去,再进入电梯。

    时间已晚,电梯使用率低,只有他们两人。在任意一个狭小空间里停留,哪怕仅仅只是几十秒钟,彼此不说话,那种尴尬,很可能影响较大。而这种很容易让人尴尬的空间,一是电梯里,二是小汽车里。

    唐小舟正准备说话,刘朔雯倒是先说了。她说,小舟,你干这个工作几年了?

    唐小舟说,刚刚三年。

    刘朔雯说,只三年吗?我感觉认识你很长时间了。

    唐小舟说,这说明我们姐弟有缘不是?

    刘朔雯说,怎么样?三年一个台阶,要不要我们给你们省打个招呼?

    唐小舟连忙说,谢谢,姐,不用了。

    刘朔雯说,你甭客气。如果需要就直说。

    唐小舟说,姐如果想帮我,等今后,我有需要的时候,向姐要个大的。现在吧,响就不要了。

    这话,唐小舟是半真半假,半真诚半玩笑。

    出电梯前,刘朔雯对唐小舟说,好,如果姐能帮得上,到时候就帮你个大的,帮不上,那你可别怨姐。

    唐小舟提着东西,眼在刘朔雯后面走向她的家门,嘴里说,怎么会怨?你是我姐啊。

    进门后,刘朔雯先关了门,又拿出施鞋给唐小舟。唐小舟并没有立即换鞋,而是弯下腰来,摆放刘朔雯的那些物品。刘朔雯从他手里接过那些物品,正要转身去存放,唐小舟却拿着自己带来的那只包,说,姐,我给我蒙哥带了两瓶酒。

    听说带了两瓶酒,刘朔雯立即停下来,伸出一只手,做出制止动作。说,小舟,这个可不行,你蒙哥特别叮嘱过,响可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唐小舟自然知道武蒙的规,也清廷武蒙和刘朔雯的为人,如果真的坏了他们的规,他们是可以将你轰出家门的。他们有这样的底气,也确实是这样干的。唐小舟深知这一点,才会在札品上极尽心思。他说,姐,你放心,这两瓶酒不值钱,普通的白酒。

    刘朔雯看了一眼唐小舟拿出的两瓶酒,用普通白纸包着的,纸显得有些年头,带点黄色。她问,这酒怎么连包装都没有?

    唐小舟说,这就是包装啊。因为不是什么知名的牌子,所以才会这么简单地包装。

    唐小舟说得轻描淡写,而事实上,这两瓶酒的来历,就远不是这么轻描淡写了。

    给人送礼是一门大学问,仅仅是送酒的学问,就是奥妙无穷。唐小舟的身边,有很多秘书喜欢收藏酒。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收藏爱好,而是因为有些酒很值钱,比如洋酒中的路易十三什么的,那就不是酒,而是液体黄金,还有波尔多红酒,也是贵得吓人。这种酒,通常是买的人不喝,喝的人不买。甚至秘书们收到这种礼物,也不一定自己喝,要么是拿去卖了变现,要么是转送给了更高级别的人。

    唐小舟要给武蒙送酒,绝对不能送这类酒,一旦被拒绝,下次就没有机会了。因此,他要送的酒,就一定是价格很便宜,却又非同一般的酒。比如他这次送出去的两瓶酒,产地是贵州的茅台镇,生产的时间,却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当年,茅台镇有很多生产白酒的厂家,其酒的品质,和后来的茅台相差并不是太大。只不过,茅台出名了,或者将其他厂家兼并,或者将其他厂家挤垮。唐小舟送出的这两瓶酒,就是一家已经垮掉的厂家生产的。

    这样两瓶酒,显然不值钱,若是当年,这样两瓶酒,还不足五元钱。就算是几十年后的今年,唐小舟托人四处搜罗这种酒,每瓶只不过一百多元。另一方面,如果拿这种酒招待特别的客人,意义就不同了。毕竟这种酒已经成了绝品嘛。

    刘朔雯是否完全不清廷这两瓶酒的特殊意义,唐小舟不知道。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刘朔雯没有任何顾虑地收下了这两瓶酒。

    就在她放好东西,准备给唐小舟倒茶的时候,唐小舟又拿出了另一件东西,说,姐,我这里还有一件东西,也是给我蒙哥的。

    刘朔雯看了一下,见唐小舟手上拿着一张折受的纸,看上去,应该是一张很普通的纸,便问,那是什么?

    唐小舟说,前不久,画家秦臻先生到江南,我负责接待他,临走的时候,他说要送给我一幅画。我想,这东西我不懂。不过,蒙哥是懂的。我就要他给蒙哥画了一幅。

    刘朔雯立即向后退了一步,说,我听说秦臻的画很值钱的,这个我不能要。

    唐小舟说,这件事,我也不懂。我问过秦老先生,他说,其实,他的画没那么值钱,主要是谋体在炒这件事。还有,画作也分成品和半成品,一般中国画家,其作品都是和装很联系在一起的,只有装很完成,才能算是成品。这幅画,没有装裱的,可以算是未完成之作,他自己也说过,这只是玩味之作,不值钱的。

    这就是唐小舟的精细之处。如令的人们,用画作送札,所送一定是古画,至少也是清代的,换上民国的,就送不出手。可古画之中,普通人画的,一定没人要,因为那不是艺术品,有名气者的作品,一是难以谋到,二是价格不菲。别说送的时候人家是否敢要,要了之后,留在家里也是定时炸弹。将来某一天,某人出事了,这样一幅画,就会成为纪委的线索,追到送画者头上,前程就可能毁了唐小舟独辟蹊径,将目光盯在今人的作品上面。今人的作品,价格差别非常之大,那些极其著名的,一幅画或许能卖几十万关元,中等的,也有好几万关元。当然,还有些能够卖出几千关元的。无论哪种画,一旦以关元为计量单位,那就具有了较高的收藏价格。另一方面,今人的画,毕竟更容易得到,你既可能是通过市场买来的,也可能是某个艺术家送给你的,尤其是这画没有装很的情况下,纪委大概也不会认为这是成品,尤其不太可能认定是贿品。

    为此,唐小舟委托梁立抽和程青。恰逢全国文代会,两人出面联系,赞助了一次活动。这次活动,当然也不全是程青出钱,唐小舟还拉了些雍籍企业家,将这些艺术家拉到一处风景名胜之地,搞了一天笔会。笔会上生产的作品,自然就由组织者共同所有,企业家们拿走了一批,梁立抽和程青也获得了一部分,唐小舟也得到了一部分。

    梁立抽和程青他们得到那些画作之后,立即拿去装很了。唐小舟却没有这样干,与这些画作相比,装很只是小钱,一旦装很完成,所有画作也就变成了成品,有价了。唐小舟不装很,画作实际是半成品,是没有价格的。这样的东西,更适合送才肠刘朔雯收下画作之后,又要给唐小舟沏茶。唐小舟说,雯姐,你就别忙了,都忙了一天了,肯定很累,早点歇着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刘朔雯客气了几句,见唐小舟真要走,送他出门。临别前,她问,你跟姐说,真的不要我们跟赵书记提一提?

    唐小舟说,谢谢雯姐,真的不需要。

    刘朔雯又问,是不是赵书记有安排?

    唐小舟说,这个我就不太清廷了。不过我想,毕竟我才干了三年,时间有点短了,刘朔雯说,好,姐明白了。

    池仁纲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唐小舟正在中央党校联系就读在职研究生班的事。今年的在职研究生班,报名时间已经过了,唐小舟来得有些晚。不过,这种班原本就是为解决领导干部在职进修而设,只要还没有考试,报名时间也不是那么严格,唐小舟找了关系,得到特批。正办理报名手续的时候,有电话进来,是容易。

    容易说,今天凌晨两点,在雍德高速公路上发生一起车祸,一辆面包车的尾部挂了一辆快速行驶的小汽车。事后分析,小汽车可能是想超车,从面包车的左边超越时,面包车恰好向左打方向,因而和小汽车相撞。小汽车的速度太快,立即侧翻,滚过中间的隔离带,撞向逆向车道上一辆迎面而来的卡车。小汽车上,司机和另外一人,当场死亡。

    经过高交支队几个小时的工作,现已查明,那辆肇事面包车逃逸,小汽车上的两个死者都喝了酒,属于酒后驾车。现初步认定,死者是省委党校副校长池仁纲和他的司机。

    听到池仁纲三个字,唐小舟的心跳加快了一点。

    为什么偏偏是池仁纲?为什么偏偏是车祸?为什么肇事车辆逃逸?

    唐小舟问,已证实是池仁纲?

    容易说,他的司机的身份已经证实,驾驶证身份证都在,汽车也证实了,只是另一位死者,身上并没有相关证件,只是怀疑,还需要最后确认。

    这件事,唐小舟并没有十分重视。他在党校办完报名手续,然后赶去和赵德良汇合。赵德良和雍州市的项目申报人员一起去了发改委,知道唐小舟要到党校报名,特别给了他半天假。刚刚上车,接到余丹鸿的电话。

    余丹鸿说,小舟,有件事,要向赵书记通报,池仁纲同志出了事。

    唐小舟已经知道,却说,出了什么事?大事还是小事?

    余丹鸿说,是一起车祸,交警部门还在调查。现在已经证实,池仁纲同志当晚在德山,喝了不少酒,连夜赶回雍州,半路上发生了车祸。大概由于速度太快,和同行的一辆面包车相撞后,翻到了对面的车道,和对面的一辆卡车又撞了一次。

    唐小舟说,人怎么样?

    余丹鸿说,那辆车都撞得完全报废了,何况人?当场去了。

    唐小舟问,池校长去德山干什么?

    余丹鸿说,他到底去德山干什么,这件事还在了解。我问过党校,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公务。

    唐小舟问了一句,因私去德山?

    余丹鸿说,还没有最后确定,估计是。

    唐小舟暗想,这个池仁纲,真是个灾星,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会闹出点大动静来?上次,眼看可能进班子的,结果闹出个嫖娼事件,不仅进不成班子,还背了处分,被贬到党校当了副校长。这次,眼看可以当上常务副校长,虽然和进班子的差距非常大,毕竟以他这个年龄,能够恢复正厅级,又成为党校常务副校长,退休的时候,弄个副省级,几乎不存在问题。没料到,又是关键时刻,闹出这么大件事来。昨天晚上,他还和自己通电话,打听常委会开会的事呢。难道说,昨晚他的那个电话,是在德山打的?他也真是不甘寂寞,没事往德山跑什么?

    赶到发改委,那里的事刚刚结束。赵德良中午有安排,唐小舟需要陪同。刚刚坐上车,赵德良来了。

    赵德良主动问,小舟,事办完了?

    唐小舟说,办完了。回来的路上,接到丹鸿秘书长的电话。

    赵德良说,丹鸿同志说什么?

    唐小舟有点吃惊,赵德良口里,余丹鸿的称呼,一直都在变化,现在又回到丹鸿同志了。他说,出了点事,池仁纲校长的事,车祸。

    赵德良说,车祸?怎么回事?

    唐小舟明白赵德良的意思,池仁纲只是党校副校长,平常的应酬并不多,如果在市区正常行驶,磕了碰了,都不算大事,没有必要追到北京来汇报。既然事情报到了北京,哪怕唐小舟再轻描淡写,事情也一定会严重。唐小舟将基本情况向赵德良报告,赵德良听后,一言未发。

    快到目的地时,赵德良开口了。他说,你给刘朔雯打个电话,把这件事告诉她。

    唐小舟答应一声,拿起手机,准备拨号。

    赵德良说,现在不要打,午饭时间呢。

    唐小舟立即收起手机,心里还在自责。赵德良的心真细,现在是午饭时间,告诉人家这种血腥的事,弄得别人心情不好,食欲会大受影响。一个高级领导人能够想到的这类小事,自己竟然没有想到,他确实应该自责。

    同时,唐小舟还意识到,这么一件小事,赵德良处理的时候,都极其慎重。按理说,池仁纲与武蒙属于八竿子搭不着的关系,就算不通知这一消息,或者由办公厅把消息通知池永严,都属于正常渠道。赵德良特别叮嘱由唐小舟通知刘朔雯,意义完全不一样了。此事至少说明,武蒙在赵德良面前替池仁纲说过话,赵德良将池仁纲的消息告之,也算是一个交待。同时,他并不直接将消息告诉武蒙,而是转了个弯,也充分考虑到武蒙的身份,留给了他一定的空间。

    这一天,唐小舟几次上网,去查看那篇官员腐败日记,当天确实没有更新。即使如此,仍然不能证明这些日记就是池仁纲发上去的。原因是近段时期以来,更新的速度减下来了,通常是三四天更新一篇。最后一次更新是三天前,按照这个频率,可能一两天后再更新,也是完全可能的。

    晚上,唐小舟收到一条短信。短信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唐小舟的手机上,显示的只是一串号码,并没有名字,这就说明,这个手机,并不常与唐小舟联络,甚至是从未出现过。短信内容是两句话,第一句话,池仁纲是被谋杀的。第二句话,那个肇事司机是某人雇请的杀手。

    唐小舟打开电脑,上网搜了一下,果然有一个贴子,发贴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贴子说,刚刚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池某某死了,死于凌晨发生的一起车祸。池某某原是省里的一位高官,曾经一度传说要进班子,因为得罪了某人,被某人整到了D校,降了一级,当副校长。上午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只是感叹人生无常,下午却听到一个令人毛骨耸然的说法,说池某某是被某个高官雇杀手谋杀的。是真是假?有人知道吗?

    唐小舟立即拨了一个电话,对方接起电话后,他说明自己的身份,告诉对方,将这个贴子沉底。他也知道,如今的网络世界,管理起来很难,你可以管住当地的网络媒体,却管不住外地的。在当地,你能有很多办法处理某些可能损害地方形象的新闻,但这类新闻很可能换个地方,又冒出来。

    之所以判断这个贴子可能产生不利影响,一是不指名地道出了高官。如今社会矛盾异常突出,民众和官员,形成了某种对立情绪,只要涉及官员阴暗面的新闻,很容易煽动某种不满,最终甚至可能酿成一起严重的网络危机事件。其次,就唐小舟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池仁纲车祸,更是一起偶尔事故,即使肇事司机逃逸给事件蒙上了一层阴影,在未找到逃逸司机以及车辆之前,将事件定性为谋杀,失之武断。

    接着,唐小舟又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打给容易的,询问肇事司机一事。

    容易说,交警调看了高速公路的录像资料。离出事地点二十多公里,有个高速公路收费站,肇事面包车曾经过这个收费站,向西北方向行驶。此后,再没有发现这辆车的踪迹。目前,全省正在追查这辆面包车。此外已经查明,那辆肇事面包车是被盗车辆,失主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汽车被盗,当即报案。

    唐小舟心里抖了一下,说,证实是被盗车辆?

    容易说,已经证实了。车主当晚在家睡觉,有人证明。

    唐小舟暗叫了一声,复杂了。

    第二天,在江南省被沉底的贴子,果然成了某国内知名论坛的热贴。如果仅仅只是一场交通事故,网友自然不会围观。这个贴子和以前的贴子显然不同,它暗示那辆白色面包车此前一直在路上慢慢行驶,后面的奥迪车准备超车时,它才突然加速,并且在奥迪车即将追上时,突然向左打方向,随即又向右打方向。面包车的快速变线,使得车尾向左大幅度摆动,撞上奥迪车的右前侧。奥迪车立即失控,冲上隔离带,在隔离带的另一侧跌落时侧翻。另一侧恰好有一辆货车驶来,避让不及,与奥迪猛烈相撞。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一个贴子,还不容易引起围观。文字中虽暗示那辆面包车的突然变向很怪异,却也没有明说。但在跟贴中,有人发出了池仁纲相关的一些事,特别提到,江南省曾有意让他担任省委秘书长,结果被人算计,不仅秘书长没当成,还被降职使用。这个贴子一出,立即有网友跟贴说,难道是一场谋杀?

    谋杀论一出,贴子就火了。

    晚上,乘火车返回雍州,恰巧梅尚玲也在车上。赵德良前往北京的时间和车次,省里的人很容易掌握,说不定搞掂办公厅一个小办事员,便能得到确切信息,所以,常常有些人乘上同一辆车,然后极其意外地和赵德良邂逅一番。赵德良从北京返回,时间就不那么容易确定,能够同他一起返程的,不是事前约好,就是真的偶然。

    梅尚玲直接来到赵德良的包厢,显然,他们事前已经联系过。赵德良的手机,绝大多数时候掌握在自己手里,除非他和赵德良分开,手机才会还给赵德良。在北京期间,唐小舟和赵德良分开的时间较多,梅尚玲可能是这时候同赵德良联系的。即使如此,一般情况,别人也是先给唐小舟打电话,再由唐小舟将电话转给赵德良,整个江南省,知道赵德良那个号码的人,并不多。这个信号说明,赵德良对梅尚玲,是充分信任的。

    梅尚玲此次进京,主要是就尹越案和中纪委沟通。尹越案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相关调查,一直由中纪委负责,省纪委只是抽调了部分力量配合办案。据唐小舟了解,这件案子比较复杂,很可能是江南省有史以来的最大贪腐案,比当年的蒋雨珊案要大得多。蒋案的案值只有两千多万,尹越案的案值,却高达三个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