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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事情轮到自己头上,他还是不甘心。他必须挣扎,并且不顾一切地挣扎。这就像一个溺水者,此时哪怕能够抓到一根稻草,也定然会紧抓不放,谁能保证,他抓住的,不是一棵大树?他所抓的东西越多,自己沉没的可能,就越小,获得生天的机会,也就越大。
在龙晓鹏所有的救命稻草中,最大的一根,是陆敏。
因为和黎兆平交往频密,龙晓鹏对陆敏还是有相当了解的。陆敏的兆元房地产公司是江南省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之一,每年的资金流转额几百亿。如此之大的资金,仅靠能力,是无法流转起来的,必须靠关系和权力。房地产并不是普通人所能经营的,并不像开餐馆,租到一个场地弄到一笔资金,便可以开业经营。房地产必须批地,而土地资源属于紧缺资源,这种资源,掌握在极少数握有绝对权力的人手中,这些人。凭什么将如此紧俏的资源给你而不是给别人?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资源置换。这种资源置换的背后,是权力和金钱的勾兑。同时,房地产商几乎没有靠自有资金发展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房地产商,靠的是银行贷款,只有极少数小房地产商,靠资金募集。银行为什么贷款给你而不贷给别人?理由同样简单,因为你给了别人巨大的好处。房地产价格为什么居高不下?国家平抑房价的政策措施,为什么一再受阻?金钱和权力组成的底盘,实在太强大太牢固,大到不仅绑架了银行,而且绑架了地方政府。
曾经有一段时间,龙晓鹏和黎兆平过从甚密,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见一两次面,或者打麻将,或者泡妞。尤其陆敏不在家的时候,他和黎兆平的见面,就更勤,活动也就更加丰富。所以,龙晓鹏对于陆敏的活动情况,非常了解。陆敏的房地产开发项目,主要集中在江南省,尤其集中在雍州市,因为房地产业务出差的机会并不是太多,省内的项目,她通常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更多的时候,她并不负责具体的管理,这些工作,一直右都由张云峰负责。陆敏这个大房地产商,其实当得很轻松。她干得最多的一件事,是带着一帮贵夫人四处旅游购物。每个月,陆敏至少有两次前往海外的日本或者韩国。每年至少有两次前往欧洲或者美洲,目的并不是旅游,同样是购物。前往香港台湾澳门的次数就更多,一有空闲,就往那里跑。龙晓鹏的印象中,陆敏似乎总是在这些地方转。从黎兆平偶尔露出的只言片语可知,陆敏每次出去,至少花费二十万以上,有时候花费上百万。这样算下来,陆敏每年出国购物,可能花费上千万。这些钱,难道是她个人花费了?龙晓鹏绝对不信,是不是和她一起出去的那些人,都是商界的重要人物,陆敏将钱花在她们身上了?同样不可能。只有一种可能,和陆敏一起外出的,是一些官太太,她必须轮换着带这些官太太出去。
社会上早就在讨论一种现象,说是国外最喜欢接待中国的旅游团,这些旅游团一旦出国,给人的感觉是,国外那些商品根本不要钱一般,动辄几十万几百万地购买。国内有人怀疑,这些人全是公费旅游公费购物,也有人说,这些人全是没有素质的黎发户。这些人中,或许有公赞购物者,也可能有暴发户,但最大的群体,肯定不是这两种人,而是像陆敏这样的人,购物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行贿手段。这显然是另一种行贿。
龙晓鹏要将陆敏控制在手中,有两种打算。他心里清楚,就算黎兆平没有受贿情节,陆敏行贿之罪,肯定十拿九稳。陆敏是黎兆平的妻子,只要坐实了陆敏的行贿罪,黎兆平就很难完全撇清自己,就算他想撇清,龙晓鹏要将这些罪名往黎兆平头上安,只是一个技术操作上的问题。只要找到证据证明黎兆平有罪,眼前的一场危机,立即可以化解。另一方面,陆敏的关系网很可能比黎兆平更复杂,如果说,黎兆平在江南省官场织就了一张密集关系网的话,陆敏则在江南省的官太太阶层,织就了一张更大更密的网。整个江南省,到底有多少人怕这张同被撕破?龙晓鹏没法估计,但可以肯定,陆敏一旦掉进了海里,定然有数以百计的高官夫人会奋不顾身地跳进海里去捞。这就是筹码,龙晓鹏可以将这枚极其重要的筹码抓在手里,然后和权力谈判。
执行对陶向阳以及张云峰逮捕的两个小组返回时,已经接近晚餐时间。龙晓鹏要求他们连续作战,立即再出动,一个小组去逮捕陆澄,自己亲自带领一个小组去逮捕陆敏。
奉命去逮捕陆澄的是王雷。他从龙晓鹏手里接过逮捕证时有些发愣。他虽然年轻,干纪检工作,也已经好几年,否则也不可能当上科长。凭经验,他感觉此事非同寻常。对黎兆平的审讯并没有取得突破,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他是可以理解的,比如要求张云峰和陶向阳协助调查。问题在于,这不是协助调查,而是逮捕。虽然他也曾执行过逮捕,可那些逮捕,通常都是在犯罪嫌疑人处于双规阶段,被纪检部门严格控制的情况下,由检察院批捕然后由纪委配合其他执法机构执行。据他所知,纪委从未在双规地以外的地方执行过逮捕程序,也没有单独执行过逮捕程序。他有一种预感,这次执行的逮捕程序存在问题。另一方面,他毕竟只是一名小小的科长,一切都得听领导之命。这一类任务,即使出现错误,最后承担责任的,肯定是发出指令的领导。然而,真正出现了这样的错误,对于执行者来说,却会成为一个政治上的污点,是否会影响到政治前途,那要看某位领导怎样看待了。
王雷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所以,他不想立即执行这个命令,便说,老板,是不是先让大家吃点东西,晚上对陶向阳和张云峰审讯之后,再考虑下一步行动?
作为下级,他不好直接反对龙晓鹏,只得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意见。
龙晓鹏最怕的是下面这些人众叛亲离,他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跑赢了万事大吉,跑不赢很可能万劫不复。他急躁地说,非常时期,就得采取非常办法。先执行吧。
虽说龙晓鹏一直将自己当成亲信。王雷也清楚,自己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一定得抱紧某个官员的大腿。他身处低位,能够抱紧的人,也就是龙晓鹏了。跟着龙晓鹏一起,做点小坏事还可以,如果涉及自己的身家性命,政治前途,他就不得不考虑。眼下这件案子,他很清楚办得有些过火。普通的过火,反正有上面的人罩着,就算最终出麻烦,也不会有他什么事。眼下形势变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一连发出多张逮捕证,实在是太疯狂。他需要搞清楚一件事,签发这些逮捕证,到底是龙晓鹏的个人行为,还是上面某领导的指令。
逮捕证的签发,是有严格程序的。先需要办案单位提出申请,递交给检察院后,有一个专门的班子,对此进行审核,每一张逮捕证的签发,需要几名负责人的签字,并且需要备案,特别重大的案子,还需要检委会开会集体讨论。检察院签发了批捕命令之后。再由办案单位签发逮捕证并且执行逮捕。这件案子,从始至终,王雷都参与了,按说,如果递送张云峰等人的报捕手续,肯定会是他去送材料。这一过程,前后怎么也需要一个星期以上时间。如果这是必须的,龙晓鹏会和他商量的。现在突然一下子逮捕几个人。太突然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有检察院的批捕手续,龙晓鹏便将逮捕证签发了?
想了再想,王雷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以便将来真的有事时,自己可以说,处于他这种地位,并没有盲目服从,而是采取了某种力所能及的行动。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其中有几个电话,是打给市检察院的。检察院有一个部门,专门审查逮捕手续。相关人员,他都问过了,纪委并没有办理报捕手续,自然也就不可能批捕。证实这一消息后,王雷傻眼了,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悄悄地将此事告诉市纪委的一些领导。作为一名科级干部,他不可能与更多高级领导联系,所以,他分别给几位组长打了电话。他的想法是,既然自己不得不执行这一命令,那也一定要让更有权力的人知道,自己是被迫的。真的出事后,至少有些人为自己作证。自己曾经努力过。
对于内部可能出现分化,龙晓鹏是有预见的。这也是他提前好多天秘密做准备的根本原因所在。同时,他亲自带人去抓陆敏,也充分说明,被他列入目标的所有人中,最重要的是陆敏。就在王雷四处打电话的时候,龙晓鹏所带的人,正等在黎兆平家楼下。
黎兆平有很多几套住房,既有别墅也有复式,还有普通的居室,到底有多少套,别说黎兆平搞不清楚,就连陆敏,也没有准确数字。通常情况下,黎兆平都住在复式公寓里,三幢别墅只有节假日或者特殊用途的时候,才偶尔去住一下。龙晓鹏他们进入小区之后,先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见到陆敏的宝马X6,知道她还没有回来,便在楼下等。
龙晓鹏自然不知道,陆敏此时正和舒彦一起坐在喜来登三十八楼喝茶。
陆敏是听到张云峰被捕的消息,才约见舒彦的。下午,陆敏和几位官太太一起喝茶,正准备散场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张云峰的老婆打来的。看到这个号码,陆敏颇有些奇怪,她和张云峰还合作的时候,他的老婆,就不太喜欢陆敏,关键是张云峰在外面有二奶,自家的田不耕,老是去耕别人的田。他的老婆迁怒于黎兆平和陆敏。觉得是他们让他发了财,然后将他带坏了。这次黎兆平惹上麻烦,张云峰为了自保,和陆敏散伙了。陆敏原本就是一肚子的恼火,不想再与这家人有任何来往。第一次电话,陆敏没有接,岂知很快来了第二个电话。陆敏接起来,听到张云峰的老婆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指责她将张云峰害了,先是害他去玩女人不顾家,现在连累他被纪委抓走了。开始,陆敏觉得根本不必理会这件事,转而一想,情况好像有点不对。纪委带走张云峰,到底以什么名义?既然纪委带走了张云峰,下一步,会不会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她立即给舒彦打了一个电话,约她见面,想就此事听一听舒彦的意见。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两人几乎每天都通一个电话,隔几天就见一次。在选举黎兆平为党代表这件事上,她们的合作就十分默契和成功,特别是陆敏,她找到那些官太太,分别和她们喝茶,购物,打球,向她们说明厉害。她们回到家后,立即影响自己的丈夫,而他们的丈夫,又分别前往宣传口活动。尽管杜崇光那些人做了很多幕后工作,可这种工作,在普通员工看来,属于落井下石。陆敏他们幕后所做的工作,给人的印象,不仅是自救,而且是主持正义。关键时候,人心的天平,向正叉倾斜了。这也恰恰是黎兆平能够顺利当选的原因所在。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陆敏也说不清为什幺,她竟开始喜欢舒彦了。
舒彦早已经点好了茶等着她。她刚坐下来,舒彦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般的传讯,还是别的?
陆敏说,我也不是太清楚。我接起电话,听到的是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我当时就一肚子的火,哪里还想到问别的?
舒彦说,那你再给她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敏说,还打电话?她是一个泼妇,我不是找骂吗?
舒彦说,既然这样,你把她的电话给我,我来打。
张云峰的老婆毕竟不熟悉舒彦是什么人,听说是律师,自然不好对她发脾气。舒彦问了她很多问题,她非常客气作答。舒彦知道了,这是一次逮捕而不是传讯。舒彦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有几个,第一,纪委的人出现后,拿出过一张纸让张云峰签字,只有正式执行逮捕,才会出示逮捕证,需要签字。第二,在张云峰还没有签字之前,纪委的执行干部已经给张云峰戴上了手铐,这也是例行程序,只有逮捕,才会被戴上手铐。除此之外,纪委执行小组对张云峰的家进行了搜查,还正式通知他的家人,张云峰涉嫌经济犯罪被逮捕,并且要求其家人替他清理了一些衣物等生活用品。
舒彦与张云峰的妻子通电话时,陆敏的手机响了。陆敏看了一眼号码,不熟悉。为了不干扰舒彦通话,她没有接听。电话铃响过时间后,自动断了,可没过半分钟,电话铃再一次响起。陆敏只好拿着手机站起来,走到一边去接听。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哭声,陆敏心中暗自惊了一下,问她,你别哭。你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说,她是陶向阳的老婆,陶向阳刚刚被纪委的人带走了。刚才听舒彦问张云峰的老婆,陆敏有了经验,问她,是怎么带走的。她说,是戴着手铐带走的。又问,出示了逮捕证没有。她说,他们拿了一张纸,让陶向阳签了字。
舒彦熟悉法律程序,觉得这两起逮捕大有问题。当然,她因为不太了解情况,自然无法排除一种可能,即黎兆平坦白了,牵连了张云峰和陶向阳。如果没有取得黎兆平的口供,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张云峰和陶向阳实施逮捕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就算取得了黎兆平的口供,这类逮捕,也不应该是纪委执行,而应该是检察院反贪局或者公安局经侦部门。毕竟,被逮捕的人,都不是公务员,没有行政职务,纪委对他们没有管辖权。
舒彦立即给杨诚刚打了个电话。杨诚刚说,这几天,他们对黎兆平的审讯停止了。此前,他们抓得很紧,一帮人长期住在这里,采取二十四小时车轮战,轮番上阵。可是,一个星期前,那些人突然就不见了,只留了几个人看守。舒彦又问,是不是前几天审讯的时候,黎兆平说了什么?杨诚刚非常肯定地说没有。人一直控制在这里,从未离开过。黎兆平的情绪虽有反复,但总体来说,非常坚强。
既然黎兆平那边没有出问题,会不会是黎兆林那边出问题了?舒彦又给冷青打电话。
冷青将这几天龙晓鹏带人去捞黎兆林的情况告诉了舒彦,并且向她保证,黎兆林控制在他的手里,龙晓鹏根本不可能捞到。
打了这两个电话,并且证实这几天龙晓鹏一直在努力将黎兆林抓在手里之后,舒彦有了某种预感。显然,龙晓鹏在黎兆平那里一无所获,便想改变方向,把黎兆林抓在手里。黎兆林毕竟不是黎兆平,龙晓鹏以为,黎兆林更容易被突破。只要通过黎兆林拿到证据,一是黎兆平参与绑架策划和指挥的证据,一是黎兆平通过黎兆林行贿受贿的证据,那么,龙晓鹏就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这恰恰是他放弃了对黎兆平的审讯,全力以赴想将黎兆林抓在手里的原因。可他没料到,对于黎兆林的控制,冷青这边早已经有了充分准备,根本没有给龙晓鹏留下任何机会。正因为没有突破黎兆林的机会,龙晓鹏才着忙了,希望通过别的途径,取得实质性进展。目前所知的两起逮捕,显然就是这种外围努力的信号。和双规黎兆平一样,这两起逮捕,在程序上大有问题。这似乎说明,对手已经进入疯狂状态,完全不遵法理程序完全不计后果了。既然如此,接下来被逮捕的,很可能就不仅仅是张云峰和陶向阳两人,极有可能包括陆敏甚至包括自己,要阻止他们的疯狂,自己必须做点事。
舒彦于对陆敏说,这件事很蹊跷,你得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下一步,他们可能逮捕你。
听到这话,陆敏顿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问道,那怎么办?
舒彦说,这是非常时候,我的感觉如果不错,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疯狂,是非法逮捕。这充分说明,他们是在垂死挣扎。越是这样的时候,事态可能越严峻,我们面临的压力也就越大,困难也就越多。当然,最后的疯狂,总是竭尽全力的拼死一搏,持续的时间,会非常短。最终的结果,就看双方哪一方能够咬着牙坚持到底。应该说,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龙晓鹏。相反,龙晓鹏的敌人,却有两个,一个是我们,一个是时间。他之所以如此疯狂,也恰恰说明,他已经意识到,他根本跑不赢时间。除了孤注一梆,破釜沉舟,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你要充分认识到一点,我们不怕拖时间,可他拖不起。我们的战略,也只有一个,就是和他耗,一直耗到他的时间用完为止。
陆敏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下一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拖时间。可现在,我们总不能坐在这里等吧。你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舒彦说,我刚才已经说清楚了,无论是我们还是那些人,都是在和时间赛跑。对我们有利的是,我们可以静观其变,以时间换空间。他们却不行。至于到底怎样和时间赛跑,到底怎样以时间换空间。这个我不能教你,你自己考虑。我建议你不要留在这里了。留在这里,是浪费时间,你离被逮捕的时间,可能已经非常接近了。这是个敏感时候,时间对于你极其宝贵。所以,该做什么,你自己考虑,考虑好了就去做。我相信你的智商,这点事,肯定难不倒你。至于我,我可能和你面临同样的局面,他们说不定会逮捕我。当然,不是万不得已,他们可能不会动。毕竟,我是律师,我了解执法程序,他们对我不太可能乱来。现在,我并不担心他们会对我做什么,但我必须有所准备。我还需要打几个电话,进一步核实情况。有什么事,我们随时联系。
告别舒彦,陆敏就在想,她最后几乎是将自己赶走的。赶自己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自己离被逮捕的时间很短,这极短的时间,非常宝贵,是什么意思?有一点,陆敏意识到了,舒彦其实是在暗示自己,这极短的时间,应该充分利用。怎么利用?再想想舒彦说的那些话,静观其变,以时间换空间,和时间赛跑,我们不怕拖。拖字,让陆敏眼前一亮。舒彦实际上已经说清楚了,她们的策略,就是和龙晓鹏那帮人拖时间。怎么拖?
陆敏进一步想,龙晓鹏不是想逮捕我吗?我可以让他抓不到呀。如此一来,不是拖了?对,先出去躲一段时间。自己是公司董事长嘛,既然是董事长,常常就会有一些业务活动,因为业务出差,谁能说清自己是潜逃?就算不是因为业务出差,自己前一段时间太紧张了,想出去旅游,应该没有问题吧?对了,旅游,自驾游,出去十天半月,这个时间,不是拖出来了?只要离开雍州,将手机关掉,他们找不到人,大概只有急得跳脚了。
这个念头产生后,她原本应该立即走人。她如果决定走,那是很容易的,别说去国内的某个地方旅游,就算是立即买机票出国旅游一趟,也不是问题。可是,她觉得走之前,需要安排一些事情,尤其是儿子黎克需要安排。
儿子黎克正在江南师大附中读高二。这是整个江南省最好的中学,也是全国升学率排名靠前的中学。一般孩子进入这所学校,需要花大钱,陆敏也花得起这个钱。可黎克十分争气,不仅没让父母出一分钱。而且是学校主动录取他的。进入中学之后,学校立即安排他当了学生会干部,目前是学生会主席。尽管如此,无论是黎兆平还是陆敏,对国内的应试教育,都非常忧虑,他们有一个计划,等儿子读完高中,就将他送到美国去,远离这个毁人不倦的应试教育体系。没想到变故突起,黎兆平被双规。陆敏知道,父亲是儿子的脊梁,是儿子的精神支柱,父亲一倒,儿子幼小的心灵,会受到怎样的打击,无法估计。她暗自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儿子。好在她和黎兆平都经常出差,儿子又是住校,要隐瞒他,应该不难。可她没料到,龙晓鹏将事情做得很绝,竟然跑到儿子的学校去,找了很多老师同学谈话,结果,学校所有人,匍;知道黎克的父亲被双规的消息。黎克受到打击,连学都不肯上了,目前一个人躲在家里,门都不肯出。陆敏别的都不担心,最担心的是儿子。儿子正处于成长阶段,她怕这次的事,给儿子留下巨大的心灵创伤。此时决定出去避一避的时候,她首先想到,一定得回去一趟,给儿子一点心理准备。
可她哪里知道,那些人已经等在她家楼下,她的汽车进入小区,龙晓鹏立即发现了。他们并没有迅速采取行动,而是悄悄地跟了过去。
回家后,陆敏第一时间走进儿子的房间。黎克正在打电脑游戏。看到儿子,陆敏的心都疼了。黎克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从小学到高中,几乎不需要她操心,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别的家长为了孩子择校操透了心,黎克进入重点高中,没有要她花一分钱,反倒是几所学校抢着要他。黎克很多同学的父母因为孩子沉迷电脑游戏,苦不堪言,陆敏也没有这样的体验。黎克的个性非常特殊,他不追星,不沉迷电脑,永远能够在学习中找到乐趣。然而,这次的变故,似乎将他以前建立起的一切,全都毁了。她劝他去上学,他坚决不去,每天留在家里,整天就是玩电脑游戏,甚至连话都懒得说。
她进门的时候,儿子甚至连转过头看她一眼都省了,更不用说打招呼。她走到他的身后,说,儿子,能和你谈谈吗?
谈什么?他问,手上的活并没有停,也没有转头看她。
她说,谈谈你爸的事。
他说,你别谈,我不想听。
她说,那我们谈谈我们目前的处境。
他说,我不想谈,我也不想知道。
她说,这是一次危机,不仅仅是你爸的,也是我的,是你的。是我们家的一次危机。是一劫。我们必须面对。
他说,我宁可不要。
她说,现在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而是已经来了,我们必须面对。你是我们家的男子汉,以前,你爸在,我们家的天,是你爸撑着。现在,你爸出了些麻烦,你成了我们家惟一的男子汉,撑起这个家的责任,就落到了你的肩上。
藜克捂住自己的双耳,说,我不要,我不听。
陆敏说,人必须经历一些东西,才能走向成热……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陆敏并没有意识到可能是纪委的人来了,现在是晚餐时间,她认为那些人也是人,应该会吃饭。所以,她对保姆说,小雯,你去看看是谁。很快,陆敏听到了龙晓鹏的声音,她因此意识到,一切都晚了。既然来了,她的心也就静了。她很坦然地走出来,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见龙晓鹏带着三名纪检干部,已经出现在家里。
陆敏站在二楼,看着楼下几个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我是说一整天右眼皮老跳,原来是白眼狼要来。
龙晓鹏并没有理她这句话,而是从包里掏出逮捕证,同时掏出一支笔,对她说,你是陆敏?
陆敏愤怒地说,废什么话,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
龙晓鹏举着逮捕证,站在那里说,我是雍州市纪委的龙晓鹏,这些是我的同事。我们正式通知你,你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被依法逮捕。这是逮捕证,请在上面签字。
陆敏此时站二楼,她在考虑,自己是下去,还是等他们上来。没等她拿定主意,已经有一名女干部上来了,她来到陆敏面前,掏出冷冰冰的手铐,铐在陆敏的手上。
此时,陆敏的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响。她转头一看,儿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f-1口,看到母亲被铐,顿时天旋地转,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陆敏大吃一惊,顾不得自己,连忙转身,跨出几步,赶到儿子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扶儿子。她的手上戴着手铐,极不方便。好在儿子很快就醒过来,正准备支撑着爬起来。陆敏戴着手铐的手碰到儿子的身体时,他的脸上顿时现出极度的恐惧,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并且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嘴里说,不……不……
陆敏说,儿子,妈妈刚才就想对你说,你现在是男子汉了。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面对生活给你带来的打击。
儿子叫着说,我不想当男人,我不要。
陆敏说,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一切已经来了,你必须面对。人生有时候就是如此,很多事,不由你选择,你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你如果被命运打倒,那你就注定是个弱者,一辈子只能屈辱地生活着。只有那些勇敢面对命运的人。才能成为生活中的强者。
儿子说,我不要,我不要做强者。我什么都不要。
陆敏的心都疼了,眼泪噗噗地往下掉。她并不害怕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可她害怕这件事给儿子造成的打击。如果说这是一次劫难的话,那么,这次劫难毁坏最大的,并不是她和黎兆平的生活,而是儿子黎克的人生。作为母亲,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儿子人生的完整健康,可此刻,她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到她惟一能对儿子说的是,儿子,记住,人不要怕打击。现在,你可能觉得打击是无法承受的,但等你经历了更丰富的人生之后,你会觉得,打击让你成熟,让你坚强,让你有了更大的承受力和更强的生存力。总有一天,你会对自己所经受的全部打击,心存感激,因为所有的打击,都会成为你人生巨大的财富。
她用戴着手铐的手搂着儿子的时候,没有人上前将他们母子拉开,让她得以有机会,将自己身上全部的母爱,以这样一种方式,传递给儿子。她能感觉到儿子的身子不抖了,他似乎正在逐渐摆脱某种东西。她因此获得一种特别的安慰,也有了一种特别的信心。
她继续对儿子说,刚才,妈妈想找你谈谈,是因为妈妈担心,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将独自经受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妈妈怕你太年轻,经历的事太少,完全承受不了。儿子,可现在,妈妈抱着你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你正在获得一种力量,你正在迅速成熟和长大。你的物理成绩很好,你一定知道,力学里面,有一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原理。其实,人生也充满了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你的人生经历了锤炼,你就获得了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有点类似于反作用力。让你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经历这样沉重的打击,妈妈确实感到非常抱歉。但妈妈同时也相信,我的儿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出色的男人,你一定能够熬过这一关,并且变得坚强起来。你一定会让妈妈为你感到骄傲的。
儿子在她的怀里深情地叫道。妈妈。
陆敏说,你已经答应了妈妈,是不是?
儿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敏激动地在儿子的面颊上亲了一下,说,儿子,妈妈太高兴了。你比妈妈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你放心,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妈妈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一个坚忍不拔的人。成为我们这个家真正的顶粱柱。
儿子说,妈,我不怕了。
陆敏说,那太好了,现在,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黎克果然站了起来。
龙晓鹏那些人已经完成了对黎家的搜查。其实,这种搜查,多少有点例行公事,早在黎兆平被抓进去的第二天,他们已经搜查过一次。和那次一样,他们大概是一无所获。龙晓鹏多少有点愧疚地说,好了,亲情表演完了。可以走了吗?
陆敏拿眼看儿子,发现儿子的目光很坚定。她说,来,儿子,拥抱妈妈,和妈妈告别。黎克伸开双臂。拥抱了母亲。趁着母子间拥抱在一起的机会,陆敏轻声说,记住,生活上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去找舒彦阿姨。她是你爸爸和你妈妈最好的朋友,她会帮助你的。
陆敏走后,舒彦回到了三十八楼的那间办公室。
这一段时间,她感觉就像坐过山车,一会儿飞上天,一会儿又跌下地。随着各种不同的消息,她的情绪急剧地变化着,忽喜忽悲,忽明忽暗。同时,她又觉得,这个官场,就像是在下一盘围棋,你出招我应手,出招的时候,抱着强烈的一招致胜心理。可实际上,一招致胜肯定不存在,因为对手永远不会被动挨打,他还会应手。应手也并不是被动防御,而是防中有攻,攻中有守。她想到了围棋中的一个术语:打劫。不错,自己和黎兆平目前所经历的一切,正是打劫,打的是一场官劫。
这是一局极其有趣的棋,下棋的是两个人,赵德良和陈运达,至于其他人,诸如龙晓鹏、舒彦、周小萸等人,全都是握在他们手里的棋子。这局棋下了很长时间,现在出现了一个关键性的劫,这个劫,就是黎兆平。
陈运达第一次攻劫。将黎兆平双规了。这个劫打得有些无理。却毕竟是一个劫。
那么,赵德良就得应,不应,这个劫就被提了,一大片棋,就会被吃掉,甚至可能是生死劫。赵德良的应手,便是支持舒彦出来替黎兆平奔波。当舒彦拿到高检的文件时,这次官劫,完成了第一个回合。赵德良应得不错,看起来,将难题抛给了陈运迭,自己这边的形势,豁然间变得开朗起来。但这种开朗,仅仅只是一线天光。舒彦很清楚,那些人绝对不会轻易就范,他们手中还有劫材,这个劫,还会一直打下去。
果然,他们采取了拖字诀,反正优势在他们手里,他们还有更多的手段更广阔的空间,他们不需要着急。相反,赵德良这边,不能不急。毕竟这颗子被提了,一旦让对手有机会将子连上,自己就再没有机会了。所以,赵德良不得不施救。他施救的办法,是让黎兆平当选党代表,这是第二轮打劫了。
这个劫比较凶狠,一旦目的达到,陈运达那边,前功尽弃。所以,陈运达紧急应对,使出一招,对黎兆平实行双开。可是,他的目的性太明显,手法太凶悍。赵德良这边很快发现了他的意图,立即应手,再下一子,派出丁应平,轻易将这一招化解了。第二轮打劫,就此结束,形势仍然不明朗,劫口仍然留着。
就在这紧要关头,赵德良这边出现了一着奥棋:黎兆林将周小萸抓到了手里。最初的判断,只要周小萸开口,承认她并不清楚那五十万的事,便可以证明,黎兆平是被栽赃陷害。单从这个方向设想,这是一着妙棋,一子落下,满盘皆活。然而,这着棋是个意外,是黎兆林代表赵德良下的,而不是赵德良本人下的。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着错得太远了,差不多错到了满盘皆输的程度,陈运迭只一个应手,将周小萸救了出来,并且使黎兆林成了在逃犯而黎兆平成了刑事犯罪嫌疑人。
第三个回合,由于这一着臭棋,整个棋局,陷入了绝杀境地。而此前所下的当选党代表候选人那着棋,因此成了废着。
赵德良毕竟是高手,处变不惊。关键时刻,他使出一个应手,进行一次全省执法程序大检查。听到这个消息,舒彦在心中大叫了好几声妙。她顿时觉得天高云淡,艳阳高照。然而,接下来,又是两条不利的消息,先是听说,因为黎兆林绑架案的影响,黎兆平的党代表候选人身份,没有得到省委确认,接着叉听说,纪委书记夏春和因为痛风住院,执法大检查的事,可能往后拖。舒彦当然知道,这两件事,都不是单纯的,一定有什么力量在幕后活动,这洽恰又是陈运达的应招。这个应招的结果,使得执法程序大检查一事拖了下来。赵德良这边,再一次陷入被动。下一步怎么走,舒彦心中没底了。赵德良到底还有没有后着,她不知道。她惟一清楚的是,形势越来越严峻,也越来越难以看清。
可赵德良胸有雄兵百万,如此严峻局面下,竟然能够从容应对,他将郑观华安排到雍州市,又将温瑞隆安排到省政府。仅此一招,雍州市党代会平稳闭幕,陈运达的联盟出现大的分化。
恰在此时,陈运达那边,也出现了臭棋。这步臭棋,到底是陈运达所为,还是像黎兆林出错一样,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舒彦无法判断。理性地分析,这件事,太容易被抓住把柄,也太着痕迹,不像是高手出招。
形势仍然极不明朗,官劫还必须继续往下打。到底怎样做,才能让对手目前这一招成为真正的臭棋?舒彦在紧急思考。
显然,她不能坐在这里,应该做点事。此时,她想到了汪鼎臣,认为自己应该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那里有没有更明确的消息。他是市纪委的组长,至少更接近对手,他应该可以获得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消息。
她拿起手机,拨了汪鼎臣的号码。可她一连拨了几遍,汪鼎臣没有接听。她正要再拨时,那部常用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以为是汪鼎臣回电话了,没有看号码,立即接了,结果,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打电话的是黎克。母亲被那些人带走后,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母亲最后那句话,其实是暗示他,将这件事通知舒彦阿姨。黎克知道父亲的朋友中,有一个叫舒彦的阿姨,是一位著名的律师,但他本人并不熟悉舒彦,也根本没有联系电话。他非常聪明,上网去查舒彦的名字,很快便查到了舒彦的相关信息,并且得到了她的业务手机。
打通电话后,黎克问,请问,您是舒彦阿姨吗?
舒彦略愣了一下,说,我是舒彦,你是哪一位?
黎克说,我娃黎,叫黎克,黎兆平是我爸爸。
舒彦问,黎克,发生了什么事吗?
黎克说,我妈妈被他们抓走了。
舒彦略想了想,有很多话想问黎克,又知道,无论是黎兆平家的电话,还是自己的这部手机,匍;已经没有任何安全可言,因此对黎克说,黎克,别怕。你听阿姨说,你把自己的东西清一下,然后住到阿姨家去,阿姨现在就过去接你。
一边驾驶汽车,舒彦一边想,看来,陆敏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自己当时很想劝她出去躲一段时间。只要龙晓鹏那些人找不到她,暂时也不可能投入更多的人力通缉她,拖上十天半个月,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了这个时间空档,风头很可能过了,或者执法大检查开始了,那时,对方肯定不敢再胡作非为。
可她毕竟是律师,陆敏又很难说没有潜在罪行。哪怕是牵出别的罪行,自己如果叫她出逃的话,那就是教唆犯罪。所以,她只能暗示,不能明确地出主意。现在陆敏落到了他们手里,事情更进一步复杂化了。身为知名律师,舒彦太清楚房地产商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没法办黎兆平一个受贿罪,也完全可以办陆敏一个行贿罪。只要罪名一坐实,陆敏身为黎兆平的妻子,那些人刻意要将罪名往黎兆平身上栽,大概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何况,黎兆平受贿的事不会有,行贿之名,大概也是完全安得上的。
这件事不能拖,拖下去,后患无穷。只要陆敏顶不住,将一切都说了出来,要想救黎兆平,就难于上青天了。形势急转直下,而且,看上去是越来越不利于自己这一方。面对这突然的变故,自己怎么办?牌是双方打的,陈运达已经打出了一张大牌,自己这边,有什么牌足以消耗对方的力量吗?舒彦想不出来。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又是那部常用手机。舒彦接起一听,一个怪怪的声音问她,请问,是舒律师吗?她说,我是,你是哪一位?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这个电话不安全,你能不能换一个电话回拨给我?
舒彦立即想到,这个电话,可能是刻意变声的,而且是一三五开头的号码,应该是一个刚刚启用的新号码。对方如此谨小慎微,说明这个电话异常重要。她当即关了电话,将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走到离车稍远的地方,用另一部手机回拨过去。
她说,我是舒彦,请问你是哪一位?
对方应该使用了某种变声器材,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又像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他问,这是你的手机?刚才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看号码很陌生,就没有接。
舒彦立即想到了汪鼎臣,她说,你是……
话还没说完,汪鼎臣立即打断了她,说,电话是不安全的,请你注意别用称呼。
果然是从事反贪工作的,小心到了极点。舒彦只好说,那好,我听你说。
汪鼎臣说,不知舒小姐是否知道,今天有一系列的逮捕行动。
舒彦说,是的。我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分别有陆敏、张云峰和陶向阳,是吗?
汪鼎臣说,如果我的估计不错,可能不止这三个。
舒彦说,还有别人?谁?
汪鼎臣说,至少还有一个叫陆澄的。
舒彦又是一惊,问道,陆澄?这是个什么人?
汪鼎臣说,我侧面了解过,他是陆敏的大哥。他们现在抓这些人,就是一次典型的突破外围行动。他们的目标是明确的,就是要把黎兆平的外围一网打尽。陆敏是黎兆平的老婆,张云峰是黎兆平最早的合伙人,也是陆敏现在的搭档,是黎兆平外围中极其重要的人物。陶向阳也是如此,他是黎兆平的司机,对黎兆平的事,应该是最了解的人之一。至于陆澄,估计对黎兆平的事了解比较少,但对陆敏的事,了解应该不少。所以,抓陆澄,实际是在扫陆敏的外围。接下来,他们可能更进一步对陆敏的外围采取行动,这些人包括陆敏的另外一个哥哥和妹妹。黎兆平的外围,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他的弟弟黎兆林。黎兆林是他们一张极其重要的牌,既然他们抓不住黎兆林,就一定会想办法突破黎兆林的外围。所以,黎兆林的老婆曾娅莉,以及曾娅莉的一些社会关系,同样可能成为他们的重要目标。
舒彦说,如果真像你说的,这就是一次大搜捕。一下子逮捕十几个人,动作实在太大了,检察院大概要接连开几天会,仔细研究之后,才会开出这些逮捕证口巴。
汪鼎臣说,你说得很对,检察院签发逮捕证,是有严格程序的,相关部门申报之后,需要好几个人审批。像这种一次逮捕十几个人的行动,肯定需要通过检委会集体讨论。据我所知,这次的逮捕,根本没有通过审批,甚至没有报批,自然就根本不可能通过检委会,根本就没有走程序,一个人就办了。市检大概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舒彦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问道,有这样的事?这简直太疯狂了?
汪鼎臣说,确实是疯狂。我估计,他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疯狂阶段,想孤注一掷,不顾一切拿到黎兆平经济犯罪的证据。
舒彦问,市纪委是什么态度?
汪鼎臣说,我不知道福同同志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如果我的估计不错,书记副书记们可能还没有得到消息。如果舒小姐有办法,从上向下问起这件事,可能更有利于此事的解决。
结束通话后,舒彦并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在思考这件事。一连签发了十几张逮捕证,却没有走例行程序。这件事,到底是龙晓鹏个人所为,还是他背后的力量在暗中指使?龙晓鹏这个人,虽说胆子大,可舒彦不太相信,他的胆子会大到如此程度。这种搞法,等于是在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如果是龙晓鹏自作主张,那就说明,他已经脱离了背后的政治力量,开始另搞一套了。他为什么要另搞一套?难道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过河卒子,随时都有被牺牲的危险,他只有用这种自杀式行动,来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果真如此,那就充分说明,像龙晓鹏这些人,已经感觉到了空前危机,整个事态,可能在极度的混沌之后。迅速走向明朗。
汪鼎臣建议自上而下向检察院施加压力,这显然是一个好办法。至此,汪鼎臣先后两次给自己出主意,他的主意,还真有其可行性。选黎兆平为党代表的建议,就是他出的,现在,他又建议自己直接将这件事捅上天,形成一种自上而下的压力。汪鼎臣的这个建议,固然有其个人目的。龙晓鹏擅自开出逮捕证一事如果被调查,无论黎兆平案的结果如何,龙晓鹏都不太可能继续担任纪委副书记一职。对于汪鼎臣来说,无疑是一次绝佳机会。
王宗平听到这个消息时,完全不敢相信,说,这不会是真的吧?龙晓鹏是不是疯了?
舒彦说,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上帝要他灭亡,先让他疯狂。龙晓鹏已经没有路可走了,只有置之死地,才可能有最后一线生机。
王宗平说,这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舒彦说,我从两个方面得到消息。先是黎兆平的儿子黎克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妈妈被抓走了。接着,汪鼎臣给我打电话证实龙晓鹏可能签出了十几张逮捕证。
放下电话,王宗平立即敲门进入彭清源的办公室。彭清源正在和温瑞隆谈话,党代会圆满闭幕,政府班子的调整,即将进入程序,温瑞隆在雍州市,属于站最后一班岗。将来,两人都是省委常委,还有很多机会坐在一起。而他们在雍州市搭班子的时候,多少闹了点不愉快,需要趁此机会,好好消除彼此的芥蒂,修复关系,不将情绪带进新的工作岗位。王宗平敲门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彭清源显得有点惊讶,问道,宗平,你有事吗?
王宗平走到彭清源身边,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彭清源的脸色立即变了,问道,消息准确吗?
王宗平说,我还没来得及核实。
彭清源说,正好,瑞隆同志也在这里,你详细说说吧。
听了这话,温瑞隆略愣了愣,问道,什么事?
王宗平说,我刚刚接到一个消息,龙晓鹏对黎兆平的妻子、司机等十几个人实施了逮捕。王宗平有意没说市纪委,而是强调龙晓鹏本人。
逮捕?温瑞隆说,什么时候的事?
王宗平说,就是今天下午和晚上的事。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已经执行了四宗逮捕。据说,接下来,可能还有十几宗逮捕。有人打听了一下,说这些逮捕证的签发,都没有走例行程序,是龙晓鹏私自签发的。市纪委其他负责人甚至检察院的相关领导,都还不知道这件事。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
彭清源已经拿起面前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对着话筒说,老吴吗?我是彭清源……我刚刚听说,你们检察院今天签出了十几张逮捕证,对黎兆平的妻子、司机等十几个人实施逮捕,是不是有这回事?什么?你这个检察长都不知道这件事?好。我等你的消息。
他刚刚挂上电话。温瑞隆便问。吴建新怎么说?
彭清源说,看来是真的。他也是刚刚听说这件事,正在查。
彭清源一边说,一边拨打电话,这次是打给市纪委书记李福同的。电话接通后,他说,福同呀,我是清源。
李福同问道,彭书记呀,有什么指示?
彭清源说。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你们市纪委今天逮捕了几个人?
李福同暗吃一惊,说,逮捕?纪委逮捕?不可能吧?我们没有执行权呀。
彭清源说,我听说,龙晓鹏指挥的逮捕,一共逮捕了四个人,接下来可能还有十几个。
李福同说,这件事,我还不知道,我查一查再回复你。
温瑞隆坐在那里,显得很不安。他自然想到,这很可能是陈运达撇开他独自行动了。他还想不到龙晓鹏会有如此大胆。既然陈运达的这一步行动撇开了自己,那似乎说明,赵德良要提拔他担任常务副省长一事,陈运达已经知道,并且已经将他看成了赵德良的人。他因此问彭清源,这件事很严重,是不是应该向德良同志通报一下?
彭清源略想了想,说,先还是等一等吧。如果真是如此,就是一次极其严重的职务犯罪。不过,毕竟还没有最后确定,现在就报告上去,如果消息不准确怎么办?我的意思是,等福同同志和建新同志那边有了确切消息,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办。
对于温瑞隆来说,这是极其微妙的时候,尽管赵德良有意让他当常务副省长,可这个常务副省长,既要经过省人大的选举,还需要省委的分工。未来的路还很长,如果有哪怕一点差错,都可能出问题。所以,他必须掌握主动,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和彭清源谈了几句后,温瑞隆告辞离开了。他必须有所表现,至少要让赵德良看到。他的态度是积极的。
根本不需要彭清源向赵德良汇报,舒彦既然要将此事捅上天,自然不会忘掉唐小舟。
吃过晚饭后,赵德良便和马昭武一起研究政府人事安排。关于此次人事调整,主要是因为党委班子定下来之后,有很多原本在政府任职的人进入了党委,原任的政府职务,空了出来。政府换届要到两年后,可政府的工作不能停顿,两年后再补这些缺,显然会影响工作。早在年初,省委已经拿出了初步意见,对党委换届后政府职位的空缺以及其他一些问题,予以一次解决。组织部根据省委的这个意见,对相关同志进行了分期分批的考察。不过,年初定下的盘子,到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半年多的时间里,会出现很多变化。今晚,马昭武向赵德良汇报,主要有三大议题,一是对政府口各个干部的考察情况报告。二是这半年来,各地的职务异动情况,主要是某种意外导致的缺岗情况。三是解决方案。两人才刚刚开了个头,就被一件事情打断了。唐小舟进来说,刚刚接到罗先晖妻子的电话,罗先晖在楼梯上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
如果说夏春和因为痛风住院的消息还没有引起赵德良足够警觉的话,这次罗先晖又极其意外地住院,就显得有些特别了。因为夏春和的住院,执法大检查不得不推迟。原想,夏春和或许很快就能出院,没想到一住就是十几天。这件事不能等了,赵德良因此决定,由罗先晖和纪委副书记梅尚玲主持这项工作,纪委和政法委明天将召开专门会议部署此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罗先晖这位主将突然住院,赵德良不得不怀疑,在这件事情上,陈运达横插了一杠子。
这一插曲,并没有对他们产生太大影响,中断的话题,很快继续。
时间并不长,唐小舟再一次进来,通报了另外一个消息。舒彦给他打电话,告之陆敏等被逮捕的消息。唐小舟只好再一次打断他们的谈话,将消息告诉了赵德良。赵德良听说后,眉头皱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表示态度。唐小舟给两人杯子里续了水,退出去。马昭武准备继续汇报,赵德良挥了挥手,制止了他。
赵德良离开沙发,坐到办公桌后面,一只手伸出来,摆在桌上,手指弯曲,在桌面上轻轻地敲着。马昭武看着他的手,似乎将办公桌当成钢琴琴键一般,敲得很有章法很有节奏。马昭武没有再说话,一直坐在那里等着。赵德良突然拿起面前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赵德良对着话筒说。清源吗?
彭清源立即说,德良同志,我是彭清源。
赵德良说,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今天雍州市纪委捕了几个人,逮捕证没有经过例行程序就签发了,这是真的吗?
彭清源说,我刚刚已经给市纪委李福同同志和检察院吴建新同志打过电话,他们已经证实是真的。
赵德良说。你现在有时间吗?要不你过来一趟?
彭清源说,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后,赵德良又将唐小舟叫进来,让他分别通知几拨人到自己的办公室来碰一下头。省纪委书记夏春和在住院,可能来不了,叫梅尚玲过来,市纪委书记,通知到会。另外省检察和市检察院的几位检察长副检察长、反贪局长参加,政法委也来一个人。
唐小舟离去后,赵德良对马昭武说,看来,我们要加快点速度。你尽量简单一点。争取半个小时内说完。
马昭武于是接着刚才的汇报。因为时间不够,他不可能说得太详细,只能选择一些重要的说,每个人,也都说得相对简单。半个小时后,汇报接近尾声,唐小舟进来,对他们说,人已经到齐了。
赵德良说,好,你让他们在小会议室里等一下,我这里马上结束。
唐小舟离去后,赵德良说,基本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基本意见,还是按上次讨论的。不过,我这里提几个小建议,你考虑一下。
马昭武立即拿起笔,准备记录。
赵德良摆了摆手,说,不用记了,你心里有数就行。温瑞隆同志和郑砚华同志的安排,我考虑是不是对调一下,先由郑砚华同志去雍州代理市长,人代会通过后正式任命。温瑞隆同志呢?在雍州工作的时间比较长,能力也比较强,是不是给他加加担子,让他到省里来工作。先担任副省长,人代会如果通过,就让他接替彭清源同志原来的职位,主持政府的日常工作。这两个安排,需要尽快形成意见后报中组部批准。常委会如果通过这一方案,我和你一起去中组部汇报。
马昭武说,这样安排,更符合两人的实际情况。
赵德良继续说,运达同志曾经有一个意见,要给卢新华同志和林志国同志动一动。我看这两个同志基本还是不错的。当初,安排卢新华同志去市里,考虑要他去当副市长的,拖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解决了。至于林志国同志,毕竟是一个年轻同志,有能力有魄力,我们应该给他挑更重的担子。我看是不是这样,让卢新华同志到岳衡去当副市长,林志国同志呢,让他去德山吧。其他人的安排,我看就按原方案不动。
马昭武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前,黎兆平双规案,背后其实就是齐天胜、卢新华、林志国几个人在推手,当然,最大的幕后主脑是陈运达,有关这一点,省委这边,没有人不清楚。他们之所以要这样干,一是想借此削弱赵德良甚至将他挤走,同时,也是为了将齐天胜、卢新华、林志国这些陈运达的得力干将推上一步。如此明确的阴谋,赵德良不仅不阻止,还在暗中帮了一把。难道说,赵德良不清楚这些内幕?
马昭武以为自己领会错了,又重复了一遍,说,温瑞隆同志,考虑他担任副省长,由郑砚华同志接任雍州市长职务,卢新华同志调任岳衡市副市长,林志国同志,调任德山市副市长。
赵德良说,就这样安排吧。你尽快拿出个具体方案,过几天常委会讨论一下。
马昭武毕竟是做人事工作的,脑子转得特别快。如果要用林志国和卢新华,完全可以就地任命。现在只不过是提出这一任命方向,具体的任命,还需要当地人代会通过。赵德良对这两个人的任命松口,其实也是给了陈运达一个姿态。话说回来,陈运达如果一意孤行,沿着现在的路走下去的话,未来的人大选举,这两个人因为不在自己熟悉的地区,很可能落选。这一做法,进退有据,颇见功力。江南省官场一直说赵德良是个书呆子,一种较为好听的说法,他没有政治智慧,另一种难听的说法,是赵德良没有政治手段。马昭武在赵德良身边工作,对赵德良的了解,比别人更加深入。对于赵德良的政治智慧,他是极其佩服的。在江南省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干部不计其数,真正能够今他佩服的,还真是不多。正因为如此,他成了第一批全力支持赵德良的省委干部。
马昭武离开后,赵德良站起来,推开旁边的一扇门,走进了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有一张椭园形会议桌,几个人已经坐在会议桌的两边,左边,分别是省纪省高检的检察长薛有天、委副书记梅尚玲、副检察长乐朝闻、洪逸斌。右边的第一个,是彭清源,紧挨着彭清源的是市纪委书记李福同、市检的检察长吴建新、副检察长邵东风。这是临时会议,没有人排位,但大家的位置,竟然丝毫不错。
赵德良坐下来,唐小舟立即将他的茶杯端过来,并且将笔记本摊在他的面前,然后坐在一边做记录。赵德良说,临时把大家召到这里来碰个头,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情况。省纪委和省检察院的同志,可能还不知道,怎么样?雍州市里的同志,是不是先介绍一下?
李福同看了看身边的彭清源。彭清源说,福同同志,你比较了解,你来介绍吧。
李福同摊开面前的笔记本,说,那好,由我来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今天下午到晚上,市纪委执行了四宗逮捕……
他的话音未落,在座诸位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这些人都是从事司法工作的,他们很清楚执法程序。纪委是党的纪律检查部门,只负责党纪案件的督查。逮捕属于司法行为,根本不在纪委的职权范围之内。纪委只是在查明双规对象犯罪事实之后,才会将案件移交检察机关,然后由检察机关执行逮捕。纪委在一定范围内予以配合。
赵德良轻轻咳嗽一声,会场顿时静下来。李福同继续他的介绍,被执行人分别叫陆敏、陆澄、张云峰、陶向阳。陆敏和张云峰分别是本市一家房地产公司兆元房地产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陆敏还是省电视台娱乐频道总监黎兆平的妻子。陆澄是陆敏的长兄,陶向阳是省电视台职工,黎兆平的司机。执行人是市纪委,签证人是市纪委副书记龙晓鹏。这四宗逮捕分两批进行,先逮捕的是张云峰和陶向阳,时间在今天下午三点前后。第一批两宗逮捕执行后,龙晓鹏要求执行第二批,这时,执行人中的一名科长对逮捕程序心存疑虑,打电话向审批部门查询,市检察院的审批处室才知道此事,并且证实,这四宗逮捕,并未履行正常的报批手续,我们因此怀疑存在程序问题。
赵德良问,你们怀疑?为什么是怀疑?
李福同说,我们之所以是怀疑而不是确认,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第一,这件事今天才发生,相关的调查,还来不及。第二,有关逮捕的程序比较复杂,我们一时很难判断有关程序,是否存在问题。
赵德良说,到底怎么个复杂法?你们谁说说看。
雍州市检察院检察长吴建新说,我简单地说一说逮捕的程序。按照相关法律规定,逮捕需要经过立案、侦查、确证、报捕、审批、签证、执行这样一个过程。也就是说,一宗逮捕的执行,最初需要有关部门立案然后侦查,取得确凿证据之后,再由办案部门报捕,也就是申请逮捕。申请文件以及相关案卷,必须一并递交给同级检察机关。检察机关将有专门机构对案件进行复核、审理之后,决定批捕还是不批。个别特殊的案件,必须由检委会讨论决定是否逮捕。某些特殊的案件,检察院或者法院,也可以自行报捕和批捕。法院有执行权,但检察院没有。检察院报捕和批捕案件的执行,必须交由公安机关。公安机关接到逮捕文件后,由县级以上公安机关的主要负责人签署逮捕证,然后由执行机关执行。这是最初的程序,后来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发现这一套程序存在一些问题。尤其是后来国家加大了职务犯罪的打击力度,检察院将侦查机构单列成立了反贪局以后,矛盾就更加突出。比如反贪局办的职务犯罪案件,有可能涉及公安局领导,这类案件,如果由反贪局侦办,却需要公安局报捕和执行,就不太现实。还有一些特殊的职务犯罪行为,实际是由党的纪律检查机关侦办,也由党的纪律检查机关报捕,如果再由公安部门执行,同样存在一些问题。鉴于这类客观事实,报捕和执行两项权力,下放到了检察院的反贪局。具体到今天的四宗逮捕,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取得同级检察机关的审批手续。但是,目前还难以确定,逮捕程序不合法。
赵德良说,为什么不能确定?
吴建新说,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显然是不合法的。这也是我们怀疑程序有问题的原因。不过,因为案件涉及到黎兆平双规案,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们无法排除其他可能。
赵德良问,情况特殊在哪里?
李福同说,特殊在这不是一起市纪委的案子,而是一起上级交办的案子。
赵德良再问,上级交办是怎么回事?
李福同解释说,双规案,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案件。实际上,它的侦办程序,并不是按照刑事案来进行的,而是按党纪案来进行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双规案极其特殊。检察院和公安局,都属于政府机构,无权执行党纪案,有权执行党纪的,只能是党的纪律检查部门,也就是各级纪委。这也就是说,执行双规案,必须是党的纪律检查机关,而不是检察院。检察院的反贪局,有职务犯罪案件的侦办权,但没有双规权。另一方面,反贪案越来越多,党的纪律检查机关人员有限,某些时候,党的纪律检查机关根据实际需要,可以将某些案件委托下级纪检机关调查,或者委托反贪局侦查。具体到黎兆平双规案,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市纪委的案子。黎兆平被执行双规后,我们确实了解过情况,龙晓鹏表示,这是上面交办的案件。既然是上级交办案件,那么,今天的逮捕,就不排除一种可能,同样是上级交办。
赵德良说,听了半天,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黎兆平案,并不是市纪委要办的案子,而是上级交办的案子。那么,你告诉我,所谓上级交办,指的是哪个上级?
李福同说,这种可能性比较多,具体来说,有可能是省纪委交办,有可能是中纪委交办。这要看具体的授权委托来自哪一级部门。
赵德良说,今天,省市两级纪委和检察院的负责人都在这里。你们告诉我,这件案子,是谁交办的?
赵德良见没有人回答,便一个一个地问,先问省纪委的梅尚玲。
梅尚玲说,据她所知,省纪委没有立这个案,何况,黎兆平只是一名处级干部,案情也并不复杂,据说涉及一笔五十万元的汇款。这样的案子,通常会委托反贪局侦办,除非怀疑有其他贪腐行为,否则,可能直接由反贪局审查终结,然后向省纪委报备,不太可能双规。如果情节更轻一些,甚至直接由广电局纪检组查办。
赵德良接着又问省检察院的薛有天检察长,得到的回答是,不知道这个案子。省反贪局的洪逸斌局长,也不知道这一案件。
赵德良此时有些恼火了,但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问道,那你们告诉我,是否有一种可能,由中纪委或者高检直接委托雍州市纪委侦办?
梅尚玲说,如果中纪委要将案子交办,肯定会通过省纪委来完成。如果案子特殊,中纪委可能委托更下一级部门。但这种委托,也不可能是秘密委托的。中纪委委托秘密调查的可能有,那一定是重大案件,比如涉及级别非常高的领导干部。但这种秘密调查,一旦进入双规程序,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因此可以肯定,若是中纪委交办的双规案,肯定会办理相应的交办手续,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薛有天也说,我打听了一下,黎兆平案的涉案金额是五十万。一个涉案金额五十万的案件,高检的通常做法,是将相关材料转发下来。这种方式,可以说是转交或者转批,而不存在交办的可能。这是其一。其二,高检如果转批案件,也不太可能转给纪检部门,而是会直接转给下级检察机构。
赵德良真有点按捺不住了,用手在面前的桌上敲了几下,说,那好,你们谁告诉我,你们都没有立案,也没有交办。这个案子,为什么立了?人为什么抓了?
彭清源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某位领导交办?
在座的好几个人同时说,完全有这种可能。
赵德良说,既然是某个领导交办,而整个江南省的相关部门,又完全不清楚这件事,那么,就存在一种可能,这是一起私案而不是公案。他再次敲了敲面前的桌子,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同志们哪,你们好好想一想。如果说,这是一起公案,那么,为什么至今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案子是自己交办的?如果是一起私案,问题的性质就严重了。我们党和国家的执法机构,竟然会成为某个人的执法机构,这是什么?是共产党的江南省,还是某个人的江南省?你们都是神圣的执法者,执掌神圣的国家法器。难道说,在你们的权力范围之内,竟然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你们却一无所知?这件事,让我汗毛直竖,寝食难安。上次,省委开会,我在会上放了一炮。我为什么要放这一炮?因为我觉得我们江南省有些事情就是怪,办事不讲程序,只讲关系讲权力。当时,我建议省纪委和省政法委组织一个联合检查组,在全省范围内,进行一次执法程序大检查。半个多月过去了,这样一个检查组,竟然组织不起来。既然全省的检查组织不起来,那么,我们能不能针对具体的案件进行检查?你们刚才也都说了,具体到我们现在研究的案件,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也可能不存在问题,那么,你们这些执法部门的最高长官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彭清源说,我看,可以由省检牵头,组织一个调查组,对我们刚才谈到的各种疑问,进行全面调查。
赵德良说,省检牵头也可以,但我个人觉得,规格低了。为什么这样说?我怀疑这样一起各执法部门都摸不清方向的案件背后,会有极其严重的职务犯罪。我看,就由尚玲同志牵头,省市纪检部门以及省市检察部门,都派人参加,组织精干的力量,对这一案件,进行全面检查。尚玲同志,你看怎么样?
梅尚玲说,我听赵书记的。
赵德良从面前的文件夹中翻出一份文件,拿在手里,说,那好,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具体怎么做,由尚玲同志安排。我的意见是,今晚回去后,你们研究具体方案。明天,这个检查组,就要开始工作,并且将详细的工作计划,报到省委。还有一件事,正好你们都在这里,我也说一说。他举起手里的文件,挥了挥,说,我这里有一份文件,是有关雍州新城保安殴打业主事件的调查报告。这个调查报告,是雍州市公安局提出的,抄送的级别很高,我看看,分别有市政法委书记杨兴民同志,常务副市长邓初华同志,市长温瑞隆同志,市委书记彭清源同志,省政法委书记罗先晖同志,省长陈运达同志,最后还有我的名字。我看到各位领导同志,都在上面画了圈圈,我也想在上面画个圈圈。可是,我提起这支笔,仿佛有千斤重,这个圈圈难画呀。
画了圈圈的人中有彭清源,彭清源显然想解释一下,赵德良伸手制止了他。接着说,这件案子,我相信大家即使没有深入了解,也一定听说了。几名打人的保安,相片已经登上了报纸,像我们的劳模一样大的照片,很风光呀。我不知道你们看过那篇报道没有,我是认真仔细地看过了。看过之后,我有一个疑问,几个被清退的保安,为什么要跑去打那些业主?他们是不是神经不正常?后来,我又仔细看了这份文件,这份文件,并没有回答我心中的这个疑问。
彭清源说,这件事,我有责任……
赵德良打断了他,说,我现在不想知道是谁的责任,我只想知道,我心中的那个疑问,谁替我解开。既然我这个省委书记心中有这个疑问,相信看到那篇报道的所有市民,有同样的疑问。他把那份文件往面前的桌上一摔,说,这个疑问如果不能解决,这个案子,就不能结。我有个建议,这件案子,还是由雍州市公安局主办,你们雍州市检察院,可以派个小组提前介入。市公安局的专案组办什么?就办我心中的那个疑问,把那个疑问搞清楚,给全省人民一个信服的答案。那么,检察院的同志办什么?一起看起来普通的案件,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高级干部画圈圈?我怀疑这起案件的背后,有权钱交易,有权力寻租。有没有,你们检察院去找答案。我给你们一个建议,你们组成的这个小组,既不需要对公安局负责,也不需要对检察院负责,直接对清源同志负责。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清源同志。办案经费如果不够,由清源同志解决。这个工作组,既不要在公安局办公,也不要在检察院办公,如果一时找不到办公地点,你们告诉我,我来替你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