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对局劫争

黄晓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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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通信得靠建在全国各地星罗棋布的基站来中转接收。一般来说,城市基站的覆盖范围大约是一公里,乡村基站的覆盖范围大约是二公里。这也就是说,全国大约每二平方公里范围内,便有一个基站。任何一部手机,只要出现在该基站覆盖范围之内,无论你是否呼叫,只要处于待机状态,基站的电脑,便会有显示。某一部手机处于移动状态中,从一个基站区域进入另一个基站区域,通过基站的电脑系统,一目了然。理论上,你完全可以精确掌握某一部手机的移动路线图,从而掌握手机机主的移动路线。但是,对于某一基站来说,同一时间可容纳手机数量是一千部,电脑如果对本区域内所有手机信号的情况进行记录,那么,其记录资料将在极短的时间内,今电脑主机瘫痪。故尔,基站的电脑,往往没有“记忆”功能。

    基站电脑不记,三亚移动公司的电脑却会记,因为他们需要利用通话时间来计费。

    正是这份详细的记录,查明了在这一时间段内,与周小萸的手机有联系的全部电脑话号码,并且将周小萸的最后消失时间,确定在三亚市凤凰镇扎南村。由此判断,周小萸若真是被绑架,藏参地点,应该就在这一带。

    三亚市局刑警队的朱副队长向雍州同行介绍了扎南的情况。

    扎南是三亚市凤凰镇的一个村,过去的建制是公社,后来改为乡。几年前,小乡撤掉了建大乡,扎南便划归了凤凰镇。这是一个山区村,主要居住着黎、苗、汉等民族,经济较为落后,属于贫困地区。扎南在三亚市北部,直线距离并不远,大约五十公里。朱副队长估计,绑匪之所以选择此地作案,有一种重要原因,就是此地属于山区,有多处废弃的矿坑和工棚可以利用,当地外来人较一般地方多但整体上又显得人迹罕至,便于藏匿。万一事败,撕票然后抛尸较为方便。他甚至认为,绑匪在此地实施绑架然后就地藏匿都有可能,因此,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可以置于这一地区。

    正当他们讨论时,派往电信部门的同事传来一份更为完整的电话记录。

    杨全勇对记录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这份记录,完整地划出了周小萸在三亚的活动路线图,从三亚机场开始,而在扎南结束。尽管犯罪分子不断在调换手机卡,可每次调换,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比如三亚市区X基站有一个手机号成为本案若隐若现的影子,与扎南方面,有多次联络,此外,扎南地区出现的新号码,引起了高度重视。

    最终,专案组得出判断,目前,周小萸很可能被藏在扎南的2基站一带,半径两公里范围内。有一个人在X基站指挥整个行动。杨全勇认为,下一步,应该三个方向同时行动。移动公司那边,将这个时间段内,X基站和Z基站之间,所有联系过的号码找出来,并且划出这些号码的活动路线图。三亚市局,可以派出一定的力量,围绕X基站查找那个遥控指挥者的落脚点,区域内的酒店是重点排查对象。第三支力量,组织人员赶赴扎南,在Z基站覆盖范围内进行搜索。

    杨全勇的分析判断,得到了三亚同行的认同,他们立即调集力量,由派出所对三亚湾的酒店进行调查,再派出一支力量同雍州警方带着一队武警战士,分乘两辆卡车四辆越野车前往扎南。移动公司那个小组,则在抓紧时间排查可疑手机号。

    舒彦是下午快三点得到消息的。那时,她正驾车前往市委办公厅,准备通过市委办公厅再向龙晓鹏等人施加压力。

    昨天投票结果出来,广电局尚未向宣传部报告,各方面已经得到了消息。舒彦很清楚,这是一场较力,广电局拖不了几天,名单一旦上报,此后的所有程序走进来相对要容易得多。龙晓鹏那帮人,也不会轻易就范,他们一定会采取拖延战略。从昨天晚上开始,舒彦已经开始跑各种关系,希望尽快促成黎兆平的释放。就在到达市委门口时,她接到了王宗平的电话。

    王宗平在电话里说。你在哪里?说话方便吗?

    舒彦说,我在车上。

    王宗平说,你现在立即下车,找个公用电话给我打过来。

    舒彦心中猛地抖了一下。王宗平从未如此谨慎过,这似乎说明,他对她的通信工具已经不再信任。难道说,自己的手机已经被窃听以及汽车上被安装了窃听装置?仔细一想,这是完全可能的。

    她迅速调转车头,开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停好,利用那个电话拨通了王宗平。

    王宗平说,出大事了。

    舒彦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王宗平说,已经确定,周小萸真的可能被绑架,地点在海南省三亚市。公安局已经派专案组赶去三亚了。

    舒彦说,我给兆林打过电话,他非常肯定地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呀。

    王宗平说,是不是他绑架了周小萸,还不能最后确定。但我怀疑就是他干的。你现在立即找到他,如果是他干的,必须立即放人,否则,这件事麻烦大了。记住,别用你的电话,用公用电话,或者另外买一部新手机并且用新卡,还有,最好别在你的车上打电话。

    王宗平并没有多说便挂断了电话。从语气中,舒彦感觉到王宗平异常恼怒。去购买新手机和手机卡的路上,舒彦仔细分析了一下形势,确实是严峻到了极点。

    上次和黎兆林通话的时候,他正在三亚,现在得到的消息证实,周小萸被绑架到了三亚。除了黎兆林,还有别的可能吗?此事不管是否与黎兆平有关,对方,都会认定是黎兆平在幕后策划。仅此一点,对方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继续羁押黎兆平并且向省委办公厅报告。被双规的黎兆平竟然策划了一起绑架案,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有问题吗?此时,哪一位领导,还敢为他出面?问题的严重性似乎还不仅仅于此,现在,无论是赵德良还是彭清源以及他们的两位秘书,都是黎兆平的背后支持力量。一旦确定周小萸被黎兆林绑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场权力斗争如果最终不得不捅到更高层,一起刑事绑架案,将使得其中一方所有的证据;失去效用,变得苍白无力。未雨绸缪,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陷入政治上的绝境,最好的办法,就是当机立断,抽身而退。此后,他们可能不再过问黎兆平一案,甚至可能希望黎兆平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形势急转直下,舒彦感到灭顶之灾,正像海啸一般向自己扑来。她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这件事不是黎兆林干的,或者就算是他干的,还有最后挽救的机会。

    买了手机和卡之后,她立即来到外面的大街上,拨打黎兆林的电话。可是,黎兆林关机了,电话根本不通。打杨晓丹的电话,通着,却没有人接听。反复打了好多次,同样如此。舒彦急得几乎要疯掉,她拨打他公司的电话,公司的人告诉她另一个电话号码,同样不通。无可奈何,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拨打杨晓丹的电话。

    找不到黎兆林,去市委办公厅已经没有意义,舒彦只好回了喜来登三十八楼。再一次拨打黎兆林和杨晓丹的电话,结果仍然一样。她给杨晓丹留言,声明有急事,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告诉黎兆林并且回电。

    舒彦给黎兆林打电话的时候,也正是杨全勇等人整装出发的时候。黎兆林此刻正在亚龙湾五号度假酒店的干蒸房里。做生意的人,生活没有规律,晨昏颠倒。可这段时间住在亚龙湾,黎兆林别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只等周小萸熬不住说出真相,生活倒是规律起来。每天早晨六点,他就起床了,和杨晓丹一起,先是跑步,接下来游泳,早餐后,到了股市开市时间,他便回到房间,看一看股市行情,了解一下几个操盘手的工作情况,必要的话,对投资结构作一点调整。中午饭吃得比较简单,由酒店送餐到房间。下午三点,股市收市,他便和杨晓丹一起进入干蒸房,蒸上一段时间,然后游泳。

    从泳池上来,已经是下午五点。杨晓丹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看到几十个未接电话,竟是同一个号码。虽然陌生,可同一个电话打了几十次,显得异常重要和紧急。她没有查看舒彦留下的那条信息,而是在第一时间回拔过去。

    舒彦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接起电话,劈头就问,你们这一下午都在干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杨晓丹听出舒彦的声音,说,姐,你怎么换号码了?

    舒彦顾不上和她解释,说,把电话给黎兆林,我有事找他。

    黎兆林披着浴巾,正躺在沙滩椅上喝饮料。杨晓丹将电话递给他时,他不知道对方情况,小声问,是谁?杨晓丹说,舒彦姐。黎兆林接过来,问道,姐,有事吗?听到黎兆林的声音,舒彦气不打一处来,在电话里骂道,黎兆林,你这个混球,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黎兆林莫名其妙,不明白舒彦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发脾气。他是那种糙人,脾气如同一堆干柴,一点就爆。情急的时候,天王老子地王爷,他也不怕。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黎兆平,谁的话,他都不听,更没有人敢给他半点颜色。现在,舒彦竟然如此这般的骂他,他怎么受得了?当时就恼了,大声地说,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舒彦说,这话该我问你。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周小萸的事与你无关。我为你哥的事整天奔走,你却在这里横插一杠子,你说,你什么意思?

    黎兆林没料到又是为了周小萸的事,也不清楚舒彦到底听到了什么消息。关于这件事,他是绝对不能承认的,所以口气缓和了许多,说,姐,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舒彦说,那你告诉我,什么人会绑架周小萸?为什么绑架周小萸?

    黎兆林说,姐,你这是听谁在胡说八道?谁会绑架那个骚货?如果想和她做那事儿,她是来者不拒,犯得着绑架?如果想弄点钱,她有钱吗?干嘛绑架她?

    舒彦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没事干,和你打电话玩呀?我告诉你,你已经一只脚跨进牢门了,还在做梦吧?

    黎兆林说,姐,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舒彦说,不明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周小萸在三亚,你也在三亚?

    黎兆林暗吃一惊,略愣了片刻,试探性地问,周小萸在三亚?有这样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舒彦说,你太小看警方,也太高估自己了。警方只需要通过电脑网络查一下,就能搞清楚,周小萸失去音讯之前,购买了从雍州前往三亚的机票并且登机,而周小萸失踪之前,在三亚使用过她的电话,最为关键一点,她在失去自由之前,曾打出过一个求救电话。这个电话足以确定周小萸被绑架的确切地点,范围不超过两公里。

    舒彦说的这些,黎兆林半点都不知道。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件事麻烦大了,所以脱口说道,有这样的事?

    舒彦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公安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专案组此刻很可能已经到了三亚。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说你,雍州这边,我已经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好了,你哥已经被广电局选为党代表候选人,只要他的党代表资格得到确认,市里就必须放人。现在倒好,被你这么一通胡闹,整个事情复杂了。如果最终确定,绑架周小萸的是你,那些人肯定把屎盆子往你哥头上扣,说是你哥策划了这次绑架。有了一起刑事案,省里市里那些领导,谁还敢站出来替你哥说话?你把你哥害死了,你知道吗?

    听了这话,黎兆林也急了,再也顾不得隐瞒,直接问道,那怎么办?

    舒彦说,现在你承认了?我告诉你,这件事非常麻烦。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立刻把周小萸放了。你自己做的糊涂事,你自己去承担,主动向警方投案自首,最后可能定一个非法拘禁罪或者犯罪终止。无论如何,不能让警方找到周小萸,一旦由警方找到,案件的性质,就不由你说,而是由警方说了,那时,很可能就是绑架罪。非法拘禁和绑架,量刑上差别大得很。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说什么,法院也不可能信你。我不和你多说了,你快点处理这件事,处理好之后,再给我电话。记得打这个电话。你自己的电话,也立即换掉。

    放下电话,黎兆林立即拨打许乔生的电话。黎兆林问他在哪里,许乔生说在房间,黎兆林说,有一件事,你怎么从来没向我提起过?

    许乔生不解,问道,什么事?

    黎兆林说,周小萸打过一个求救电话,你为什么没有对我说过?

    这件事,许乔生也不清楚,那些办事的人觉得是小事一桩,根本就没有对他提过。他十分惊讶,说,有这样的事?那我得问问。

    黎兆林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你马上给他们打一个电话,让他们立即将周小萸带到三亚来。

    许乔生说,那恐怕办不到,从那里下山,需要走半个小时,而且,也没有车。就算是到了公路。也没有车到三亚呀。

    黎兆林说,你现在立即开车过去接他们。其他人怎么到三亚,我不管。我只要你立即把周小萸接到这里来。你现在就走,越快越好。具体事,在路上我们再用电话联系。

    许乔生问,是不是计划有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兆林说,情况紧急,我没有时间和你解释了。总之,你告诉他们,立即将周小萸带到公路边。越快越好。

    许乔生虽然没有完全搞清状况,却不得不执行命令,他换了件衣服,离开酒店,驱车上路。在路上,他打通了黎兆林的手机,进一步问明情况。此时,黎兆林才告诉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雍州公安部门,已经追到了三亚,问题就出在最后那个求救电话上,他们根据那个电话,查清了周小萸最后拨打电话的地点,估计很快就会找到那里去。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是在和警方抢时间,争速度,所以,务必叫山上的人,立即将周小萸带离现场,约定见面地点。无论如何,不能让警方先找到周小萸。至于下一步怎么办,等将人接到三亚之后再说。

    虽说情况危急,可许乔生并不清楚危急到了何种程度,不清楚警方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他给山上的人打电话时,第一句还是质问最后求救电话的事。那些人没什么文化,对于警方的一些侦技手段并不清楚。当时,周小萸打电话求救,他们是清楚的,只不过,手机已经遗失,他们觉得周小萸失去了手机,无法再求救了,便没有进一步寻找,也没有将此事告诉许乔生。现在许乔生为此大发脾气,他们也就只好一再解释。直到此时,他们仍然觉得,这是一件小事,许乔生为此兴起问罪之师,完全是小题大做。如此一来,彼此便在电话中争执起来。许乔生烦了,说,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你们立即让周小萸穿上衣服,然后将她带下山。千万注意,下山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四周有没有人,如果有人,就要躲起来。一定不能被人发现。

    电话中,许乔生没有提到警方已追到三亚一事,他知道,这些人层次太低,没头脑少精明,按指令办事都办不好,如果知道警方可能已经将那片区域包围,一旦慌了手脚。他们很可能扔下人质逃了。

    那些人只是按指令行事,希望从中赚到一些钱好回家过年。既然许乔生要求他们立即将周小萸带下山,他们便着手行动。毕竟,许乔生从三亚赶到扎南镇需要四十多分钟时间,而他们下山,大约只需要半个小时。时间很从容,他们便不太着急,先找出周小萸的衣服,再打开门,将衣服扔在周小萸面前,对她说,穿上。

    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星期,吃喝拉撒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加上那些飞行动物不间断的攻击,周小萸经历了一生中最苦难的日子。蚊子最初所叮部位,由于搔痒,有些地方抓破了皮,旧伤中有结痴的,也有结痴后重新抓破的,还有新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好肌肤,到处都是血迹和痴痕,加上七天没有清洗过,以及月经多天没有干净,身上沾着各种脏物,冒着一股很浓的臭味。这些天来,周小萸无时无刻不盼望着得救,可这些人真的将衣服扔在她的面前,她又迷惑了。

    她警惕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那个人说,许哥同情你,要将你接到三亚去,好好享受一下。

    周小萸自然不相信,她怀疑这些人想玩什么新的阴谋,不肯配合。那些人不愿在这里和她磨时间,他们也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见她不肯自己穿衣服,又不可能就这样将她带走,便强忍着她身上散发的臭味,动手帮她穿。周小萸拼命地挣扎。那几个人着恼了,在她拼命挣扎的情况下,动手打了她。他们越是打她,她越是觉得此行凶多吉少,越不肯就范。海南天气炎热,所穿的衣服极少,穿衣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可因为周小萸挣扎,这件事干起来就不顺利,直到近二十分钟之后。才极其勉强地给她套上。

    衣服是穿上了,不管穿得是否得体,只要能够遮住皮肉,不至于赤裸就行了。他们觉得,接下来的一切,都会顺利。可是,他们没料到,周小萸仍然不肯配合。如果许乔生的指令明确,现在就放周小萸离开,情况或许不一样。在周小萸看来,离开此地,很可能是另一次厄运的开始,处境可能比现在更差。虽然她也清楚,落在这些人手里,没有自己好的,可她不甘心就范,有任何一点机会,她都在反抗。

    那些人劝了半天,没有丝毫效果,只好自己动手,将她拉起来。人是站着了,可她的腿不肯迈开,那些人无计可施,只好将她往外拖。尽管面对的是三个大汉,她的反抗异常强烈,那几个人可没少费劲。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周小萸一把抓住门框,怎么都不肯出去。三个人又是一番努力,掰手的掰手,抬脚的抬脚,总算是将她弄到了门外。

    到了门外,几个人一松手,周小萸便躺到了地上,无论如何,不肯走。不仅如此,她还大叫救命。女人的声音,分贝本来就高,她又是拼着命在喊,加上是在山谷间,有回声,一时间,整个山中,都是周小萸的叫声。那几个人对此没有防备,也没有接到命令要防止她喊叫,一时手忙脚乱,有人去按她的身体,也有人去捂她的嘴。捂嘴伸出去的是手,周小萸豁出去了,顺势就在那人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人惊叫一声,将手从她的口中抽离。周小萸感到捂嘴的手一松,又开始高声喊救命。那个被她咬了一口的人恼羞成怒,扑过去,狠狠地抽了她许多个耳光,见她又是骂又是叫,随手扯下自己的袜子,塞在她的口里,总算制止了她呼救。

    然而,这一切,已经晚了。

    在此之前,杨全勇率领的行动小组已经到达此地。他们首先到达当地派出所,在派出所长的带领下,对当地地形进行了考察,详细了解基站周边两公里之内的交通情况。Z基站建在公路边的一座山上,这条公路,既是横贯扎南的主要公路,也是Z基站区域内惟一的主干道。

    考察结束,大家再一次回到派出所研究案情。派出所的郑所长站在本地地图前,向大家介绍情况。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线,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刚才看过的公路,从三亚或者从凤凰机场到这里,这是惟一的通道。这里,是Z基站。接着,他的手指分别点了两个位置,说,从这里到这里,就是基站的覆盖范围。我刚才听了你们的案情介绍,一直在考虑,犯罪分子应该就在这里到这里,在这个区域之内。

    杨全勇接着说,我仔细想了一下,我们要找的地方,应该就在这条路的沿线某一处。这个地方,应该有几个特点。第一,地形相对复杂,周边应该有很多山。第二,应该有一处废弃的工棚。第三,附近可能有废弃的矿坑。第四,没有公路相通。

    郑所长有些不解。问道,杨队为什么肯定没有公路相通呢?

    杨全勇说,这主要是绑架案的特点所致。通常情况下,很少有人去那里。大隐隐于市,将某个人藏在城市里,是最难找到的。可隐于市有先天的弱点,比如被害人求救等。犯罪分子放弃城市选择乡村,估计与这个地方的环境有极大关系。所谓环境,人迹罕至,是条件之一。既然人迹罕至,那一定与交通有关。第二,我们所得到的通话记录显示,周小萸最后两次通话,都在Z基站,时间相隔半个小时。如果是车行,半个小时早已经超出Z基站了,这说明,犯罪分子是在步行。步行半个小时,即使是在偏僻的农村,如果是大路,也很可能碰到人。整个案件中,犯罪分子的手法极其老道,这段需要行走的距离,一定在其计划之内。因此,路上不容易碰到行人,自然是条件之一。

    郑所长说,杨队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我考虑了一下杨队所说的几大特征。如果这个地方没有公路只有小路的话,那么,第二条的废弃工棚,就不一定符合。之所以建工棚,肯定是为了挖矿。既然要挖矿,就一定得考虑运输问题,也就是要通路,至少也是土石路。就算这个矿坑废弃了,工棚也废弃了,但公路的路基,应该还是有的。

    朱队说,郑所的分析有道理,但我觉得,杨队提到的几点,也是值得我们充分考虑的。郑所是根据当地的客观情况推论的,杨队是根据绑架案的必备条件考虑的。也就是说,绑架者必须考虑藏参,而藏参地点不可能在野外,需要一定的场所。这类场所,必须远离人群。就算不是废弃的工棚,那也应该是其他容易藏匿之所,比如守林人的小屋、矿坑、山洞之类。还有,就算是工棚有大路相通,但也存在一种可能,山区的大路可能较远,小路要近得多。

    这样讨论有点空泛,一时间很难找到一个地方符合老杨所说的全部条件。朱队因此提出一个新的想法,不必去找符合所有条件的区域,首先搞清楚,2基站二公里区域内,到底有多少条岔道。也别管是不是公路,大道小道全都算上。

    其中一名民警对辖区情况很热,他拿来一支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一张图,说,这就是公路。和公路沿线的岔路。

    大家聚上前观看,哪一条路通向什么地方,一清二楚。大家数了数,机耕路小便道等全都算上,有四十多条。朱队说,这么多条路,我们无法一一去查。现在,我们用排除法,首先将那些不通向山上的路去掉。如此一来,去掉了二十一条。又将那些虽然上山,但沿线有村寨或者人家的去掉,又去掉了八条,剩下十七条路。

    杨全勇说,现在我们采取对应法,将这些路中,附近一百米区域内有矿坑的标出来,正在使用的矿坑或者废弃的矿坑都算在内。标出了九条,其中两条是小路,七条通公路。再标出路附近有废弃的工棚或者守林人小屋以及其他建筑物的,有五条路。

    接下来的任务非常清楚,主要力量,集中搜索两条小路,每条路派出四名武警战士和两名公安干警。另外七条路,每条路派两名武警战士和一名公安干警。另外八条路,各派一名武警战士。他们临时建立了前线指挥部,指挥部就设在一辆车上,这辆车和一辆军用卡车以及车上的十名刑警队员一起,游动在公路上,随时准备增援某一个小组。

    正准备行动的时候,移动公司行动小组又传来新的线索,同样是一份通话记录。

    在新的通话记录中,出现了一对新的手机号码,为了方便,我们把这两个号码标记为H和I。在约十分钟前,H主动呼叫l,通话三分半钟。l的信号出现在Z基站,H是在移动之中,最先出现在X基站,三分半钟的通话时间里,横跨了两个基站。移动公司的相关人员将H通话时历经的两个基站连线,推测认为,此刻正乘车西行,目标很可能是凤凰镇。这个方向,与扎南是相符的。说不定此人正赶往扎南。

    得知这一消息,朱队和杨队商量了一下,安排了一位当地民警,在Z基站的起端设点,对进入2基站区域的汽车,进行登记。其余的人,按照安排,迅速进入搜索行动。

    这是一种拉网式搜索,力量相对较为分散,为了不至于出现遗漏,所有行动小组,进展速度都很缓慢,每向前一步,都需要和指挥小组取得联络,随时将他们看到的建筑物通报给给指挥小组。

    世上有些事情,果真像命运安排好了一般。如果黎兆林下午没有干蒸,舒彦又及时找到了他,事情的结局,很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正因为联络上出现了时间差,黎兆林失去了将这件事从容了结的机会。即使如此,他还是有时间的,比如就地释放周小萸或者许乔生打完电话后,他手下的人能够及时将周小萸带离。即使许乔生给他们打来电话时,他们仍然有机会从容离开。

    可是,负责执行的人并不清楚局势的严峻,他们行动迟缓,加上事前脱光了周小萸的衣服,带她离开,必须令她穿上衣服,而她又不肯配合。就在他们要给周小萸穿衣服而周小萸拼命挣扎的时候,极其重要的时间,悄然流逝。就算此时耽误了一些时间,如若行事周密,他们很可能迅速将周小荧带离现场。

    极其关键的是,出门时没有堵住周小萸的口,使得她跨出门便有机会呼救。当初,设计将她押,到这里,充分考虑了山区的隐蔽性。凡事有利就一定有弊,山区便于隐藏,可现在也正是山区给他们带来了麻烦。若在城镇,周小荧呼救的声音,被各种嘈杂掩盖,一定传不远,就算是传出去了,也不会引起注意。在山中则不同,山谷有回音功能,等于形成了一个自然放大器,将周小萸的求救声放大了。

    周小萸的第一声呼救,传到了正在搜索的武警战士耳中。这一消息很快被告之指挥小组,指挥小组当机立断,命令该小组成员离开山道,借助两旁的树木掩护,隐蔽向前推进。其他小组成员,迅速向此地靠拢。山下,指挥小组还留有一个机动小组。迅速跟进。

    这些命令刚刚下达,移动公司小组再一次传来信。H再一次呼叫I。目前,这两部手机正在通话中,而且,H已经到达2基站。

    指挥小组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认为H已经到达这一地区。极有可能将车停在路边,然后徒步上山。指挥小组因此通知机动小组,不忙着去山上接应,而是注意路边的汽车。对于任何停在路边的汽车,均要进行检查,发现可疑情况,立即将车主扣押,。

    考虑到情况变得复杂起来,指挥小组当机立断,撤回了其他小组,所有力量,迅速向一个地点集结,同时,指挥小组也离开现址,向那条山道与公路交接处迅速移动。

    山下,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山上,对此一无所知。

    许乔生留在山上的只有三个人。在许乔生看来,三个男人要带走一个女人,那是太容易了。问题在于,当这个女人拼命挣扎时,三个男人,也不一定能够十分顺利。他们好不容易将周小萸弄出了门,一个不留神,周小萸开始大喊大叫。事出突然,他们手忙脚乱地制止时,又被周小萸抓住机会咬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如此一来,当时的场面更加混乱,他们此时才想到,应该堵住周小萸的嘴,并且将她绑住。可临时决策,一时既找不到塞嘴的布,也找不到绑她的绳子。情急之中,一个人脱下了自己的袜子,塞进周小萸的嘴里。海南天气炎热,这些人在山上呆了很长时间,条件极差,好多天没洗过了,袜子奇臭无比,薰得周小萸差点昏过去。没有绳子,他们便就地取材,弄了些藤,将周小萸结结实实绑了。

    这样一折腾,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许乔生已经驾车赶到了,打电话和他们联系,才知道他们还在山上,愤怒地将他们骂了一通,要求他们扛着周小萸立即下山。可这件事并不那么容易做,三个人扛吧,周小萸的身高不够一米六,头和脚都不是扛的部位,第一个人只能扛她的肩部,第二个人得扛住她的大腿,第三个人才能扛着她的腰部。如此一来,三个人挤成一团,走起路来非常艰难。如果两个人扛呢?周小萸的身体没有被固定,她拼命挣扎,两个人的肩搁不住这具身体。他们不得不弄断一棵小树,再弄来一根藤,将周小萸和这截树绑在一起。

    干这些事是需要时间的,他们缺少的恰恰是时间。就在三个人将周小萸绑好,扛在肩上,正;隹备下山时,武警小组已经极其隐蔽地向他们靠近。他们扛着周小萸刚刚走了不到十米,四名武警战士和两名刑警,从不同的方向跳出来,迅速跑向他们。

    三个大男人,肩上扛着个人呢,对于仿佛从天而降的武警以及刑警,完全没有思想;住备,一时间傻了,乱作一团。六名武警刑警一心想迅速制服三个男人,此前已经作了分工,两人对竹一个,六个人迅速扑向他们的目标,于是,十个人全部倒在了山道上。被绑着的周小萸是被扑倒的,同样,那三个男人也是被扑倒的。

    整个过程显得简单干脆,几秒钟之后,战斗就已经结束了,三个男人分别被戴上了手铐,绑在周小萸身上的青藤被解开。小组负责人问了周小萸几句话,证实了她的身份。小组长立即给指挥小组打电话,报告这一消息。指挥小组命令,将人质和犯罪嫌疑人就地隐藏,留两名武警战士看守,其余的人,迅速沿原路下山,争取在山路上堵住正在赶来的那个神秘的H。

    许乔生并没有上山。所有人中,只有他和黎兆林最清楚附近可能有公安人员,所以,他的车并没有停在那个上山的道口,而是向前开了一百多米,拐了一个弯,在那个岔道口看不到他的车时,才停靠在路边。

    他就在车上给山上打了电话,要求他们迅速下山。他将车停在这里,确实有利于自己隐蔽,可同时,也影响了他观察那个岔道口的情况。时隔不久,机动小组的武警战士。便已经出现在那个岔道口。他们并没有发现停靠在这里的可疑汽车,而停在前面弯道处的许乔生,同样;殳有发现他们。机动小组给指挥小组打电话,说明此地的情况。指挥小组估计,这辆车,很可能停在附近,要求机动小组继续向前搜索。

    坐在车上的许乔生,一直关注着车后的情况,当机动小组的越野车出现在视线时,他异常警觉。虽然这辆车挂的是民用牌照,可许乔生一眼就认出,这辆车挂的是雍州市车牌。当兵出身的许乔生,立即意识到不妙,好在他的车没有熄火,松开刹车,一踩油门,汽车便开始前行。后面机动小组也发现了这辆车,正准备靠过去拦住,见这辆车要溜走,他们也加大了油门。

    许乔生驾驶的是普通轿车,两轮驱动。行动小组驾驶的是越野车,四轮驱动。在车辆上面,许乔生处于弱势,加上他是原地静止启动,速度一时上不来,后面的车立即追上来了。因为还不清楚山上的情况,担心打草惊蛇,行动小组不敢鸣警笛,仅仅只是与许乔生的车并排而行,并且探出窗外,挥手要求许乔生停车。

    行动小组不知道,许乔生在部队时是汽车兵,后来又给首长开车,驾驶技术超一流。他的车子,性能虽然不如对方,可他仍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速度调到了最快。越野车上,驾车的是一名武警战士,同样是汽车兵,也是开飞车的主,加上自己的车况更好,根本没将许乔生放在眼里。他希望自己的车超前一点,然后扭转车头,将许乔生逼到路肩上,最后逼到沟里去。许乔生自然清楚这一点,关键时刻,玩了一招紧急刹车,使得越野车迅速超离自己,他则在有了足够空间之后,就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调转车头,迅速向前飞奔。

    越野车对于许乔生的车技缺少足够估计,发现情况有变时,两车间的距离,已经拉开了几十米。越野车紧急刹车,却不敢像许乔生一般亡命,只得通过正常方法调转车头,待重新启动追逐时,两车间的距离,已经有了好几百米。

    许乔生心里清楚,以自己这辆车,要想摆脱越野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了多久,越野车就会追上来。对方既然是警察,车上一定有电台,他们可以通过电台呼叫增援,自己的前面,很快将会出现堵截的车辆。他必须想办法尽快脱身。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出脱身之法,看到有一辆武警的卡车迎面驶来。在这样的地方,很少能见到武警的车辆,此时出现这样一辆车,只有一种可能。许乔生根本来不及细想,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迅速从卡车旁冲了过去。卡车调头慢,待将车头调过来,许乔生的车,早已经超出很远,且后面的越野车,也已经超越了卡车。如此一来,许乔生的后面,有了两辆追车。

    到底是当兵出身,此时的许乔生,十分冷静,他想到,就算自己出事,只要黎兆林不出事,余下的钱,自己还是可以拿到的。他必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黎兆林。就在飞车过程中。他抓过手机,拨打了黎兆林房间的电话。也是忙中出错。平常,他和黎兆林联系,打的是黎兆平在三亚使用的一部手机,这次因为情况紧急。他拨打的是黎兆平在三亚的房间座机。

    黎兆林正在房间里等待消息,电话一响,立即接了。许乔生告诉他,自己刚刚到达此地,随后便发现有警车追过来。现在,正有一辆警车和一辆卡车在后面追赶自己,前面是否有别的警车拦截,尚不清楚。山上的情况如何,他也来不及联系,估计情况不妙,说不定,周小萸已经被营救。

    黎兆林说,你先给山上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然后再告诉我。

    挂断电话,黎兆林意识到,此地不能再留。他迅速清理东西,和杨晓丹一起来到前台,结清了账目,驾驶自己的汽车,迅速离去。

    途中,黎兆林还希望接到许乔生的电话,以便掌握确切情况。他甚至多次冒出给许乔生打电话的念头,思之再三,还是放弃了。他不打电话是对的,因为就在他们通话之后不久,许乔生的前面,出现了一辆卡车和两辆越野车组成的路障,三辆车的附近,站着十几位持枪的武警战士和刑警。后面,那辆越野车已经追了上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再跑,可能是死路一条。无计可施,他只好放慢车速,将车停在路边。

    前后的武警和刑警端着枪慢慢靠过来,用枪口指着许乔生,命令他双手抱头,从车上下来。许乔生的双脚刚刚着地,便有两名刑警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迅速戴上了手铐。

    与此同时,三亚市移动公司小组已经掌握了许乔生通话的情况,并且已经查清呼叫的号码。并没有费太多周折,他们便掌握,这个电话是亚龙湾度假酒店的房间号码。这一信息,迅速传达给三亚市局,市公安局立即派出一支人马赶到酒店。可是,他们晚了一步,黎兆林已经结账走人。

    舒彦一直呆在喜来登三十八楼的办公室里,晚饭都没吃,也没干任何事。

    尽管黎兆林没有肯定地答复周小萸是他绑架的,他的行动,已经向舒彦说明了一切。现在,舒彦惟一的希望,就是黎兆林能够抢在警方之前释放周小萸,使得事情不至于恶化。她再一次查过有关法律典籍,如果黎兆林主动释放周小萸,且没有勒索行为,而周小萸又是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前往三亚,最终让法院认定此案仅仅只是非法拘禁或者限制人身自由而不是绑架,她是完全有信心的。

    这一结果的最大回旋余地在于,周小萸受此惊吓,甚至不一定报案。相反,黎兆林却可以主动投案自首。如此一来,在没有原告以及未造成重大伤害的情况下,此案将可能不会深入地查下去,某些人即使想将事情往黎兆平身上扯,时间、空间以及其他条件,也不十分成熟。

    舒彦也知道,这种想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周小萸被绑架是事实,雍州警方已经前往三亚也是事实,事态正在发生快速的变化,她或者黎兆林,正在和警方进行一场比赛,可作为主角的她,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舒彦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匍;不喜欢。她习惯于将事情控制在一个相对的范围之内,以便自己能够把握。就如她接手的各种案子,研究资料的时候,她如果觉得事情无法把握,她便可能选择放弃。她常常提到两个词,一个是控制,一个是放弃。她认为,一个人做任何事,必须对事态的进展有一个正确评估。这个评估的前提是,自己有能力控制一切,包括可能出现的任何变化。也就是说,她在做一件事之前,会将各种可能全都考虑进去,只要事态的发展,是沿着自己当初的预想进行,那就说明自己仍然控制着一切。相反,一旦发现事态沿着自己并未预想的方向发展,且愈行愈远,那就表示自己已经失去对事态的控制,此时,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

    放弃不是坏事,只是一种哲学的取舍。从哲学意义上说,放弃本身就是得到,放弃你无法控制的事物,得到的肯定是更多。

    此次涉及黎兆平事件,一开始,她认为自己有着足够的控制力,一切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着。直到周小萸被绑架,事情才开始迅速失控。周小萸一旦被警方找到,事态可能迅速恶化,至于恶化到何种程度,她现在无法估计。按照她的行为原则,真的出现那种情况时,她应该当机立断,彻底放弃。

    问题在于,她能放弃吗?她放得下吗?不放弃,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站在对手的立场考虑一下,如果是她,得到周小萸的那一刻,她便会借此大做文章。周小萸原本就和他们站在同一战壕,得到她的口供以证实绑架案是黎兆平所为,并不是难事。甚至办案方将所有涉案人员的口供全部指向黎兆平都不是难事。黎兆林原本不认识周小萸,他大概不太可能亲自出面绑架周小萸,一定找了帮手,那些参与绑架的人,更不认识周小萸,将此案所有人联系在一起的惟一线索,就是黎兆平。此前,他们还遮遮掩掩,怕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现在有了一起刑事案,他们完全可以大张旗鼓。

    这是一种推理,推理只是逻辑而不是证据。这样的推理,在法庭上没有丝毫作用,法庭需要的是证据所指向的逻辑,而不是逻辑指向的线索。然而,社会的价值取向则不一样,在社会上,甚至不需要证据仅仅只有逻辑就足够了。比如自己面临的这件案子,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黎兆平和周小萸绑架案的关系,因此,法庭不会支持黎兆平是主谋的结论。可官场不同,他们需要的是逻辑而不是证据,陈运达这些人,只要将逻辑摆出来,逻辑便开始产生作用,直接后果是,黎兆平的党代表候选人资格受到质疑甚至被取消。

    除了等待,舒彦无事可干。枯坐犯困,舒彦有点熬不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电话突然响起,已经是凌晨时分。这是她刚换的新号码,只有三个人知道,王宗平应该不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来电话,除了黎兆林,应该没有别人。她立即抓过电话,先看了一眼号码,很陌生,问了一句,果然是黎兆林。

    舒彦也不客套,一开口就问你在哪里?

    黎兆林说,海口。

    舒彦心中猛地一个颠簸。下午通话的时候,他还在三亚,现在却到了海口,而且这么晚给她来电话,似乎情况不妙。

    舒彦问,发生了什么事?

    黎兆林说,姐,出事了。

    那一瞬间,舒彦的脑子转得飞快。出事了,仅这三个字,她便明白了一切。他之所以匆忙离开三亚。很可能是受到了追捕。她说,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黎兆林说,他们找到了周小萸。

    这一结果,舒彦已经料到。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舒彦感到一阵眩晕,同时感到一股血直冲脑门。那一瞬间,她最大的希望是手里握着的是炸弹而不是手机,果真如此,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炸弹扔出去,将世界炸个稀巴烂。舒彦来不及有任何行动,却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黎兆林的哭声。这一串哭声,让舒彦再一次抖擞起来。事情似乎不应该就这么结束了,至少,她并不甘心这么放弃。既然不放弃,那就一定得做点什么。一个大男人,在外面的街道上哭泣?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黎兆林被抓获,事情将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在所有不该发生的事情全都发生以后,真的回天无力了?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那么,她这个医生,应该下一剂什么样的药?

    那一瞬间,舒彦的脑子转得飞快,她迅速决定,还没有到最后认输的时候,还要进行抗争。她说,你别忙着哭,你详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兆林止住哭泣,开始讲他当初怎么会想到绑架周小萸。舒彦立即制止了他,说,有关这些细节,你不必告诉我。你只告诉我今天发生的事。

    黎兆林说,接到她的电话后,他立即着手安排。因为将周小萸安置在三亚下面的山区,那里交通不是太方便。他的指令很明确,希望那个人驾车去山里,将周小萸接到三亚市,然后释放她。那人到达后受到警方追捕,说明警方已经找到了藏人地点。黎兆林意识到,如果再呆在三亚,很可能被警方抓到。第一时间,他结账走人,到了半路又想,这样不行。从三亚到海口,开车要好几个小时,警方完全可以通过无线电联络,在路上设卡。他因此拦停了一辆前往海口的货车,给了人家一笔钱,自己上了货车,将汽车交给了杨晓丹。他知道,自己和杨晓丹的手机,很可能被锁定,不能再用手机进行任何联络,原想到海口后再买一部新手机,可到海口时太晚了,他只好和那名卡车司机商量,用一万元高价买下了他的手机。现在,他就是用卡车司机的手机和她通电话。

    舒彦问,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黎兆林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只有你能帮我,一路上,我匍;在想给你打这个电话。

    舒彦说,现在想到我了?你早干什么去了?前几天,我问到你头上,你都不肯说实话。黎兆林说,对不起。舒彦的火不打一处来,粗口都出来了,说,现在说对不起有屁用?你早干什么去了?活了几十年,怎么就不长点脑子?黎兆林没有回音,也没有挂断电话。舒彦继续说,你知道吗?你哥说不定就被你害了。你这样一干,人家就会怀疑是你哥指使的。这事如果摊到桌面上来,原先那些替你哥说话的人,可能立即缩头了。

    黎兆林说,姐,我知道错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舒彦能够想象此时黎兆林六神无主的心态。她说,怎么办?你自己干的事,你必须承担全部后果。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自首。

    黎兆林说,姐,你是学法律的,你帮我分析一下,如果我自首,会判多少年?

    舒彦没好气地说,不管判多少年,都是你自找的。你是成年人了,你应该懂得轻重。你自己做出的事,你必须负责。就算判个十年八年,那是你为自己的愚蠢无知必须付出的代价。如果你不自首,还会连累别人,代价就更大。你哥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再被安上一个别的罪名,你哭,你哭都晚了。

    黎兆林说,姐,我听你的。我自首。

    黎兆林去自首,将所有罪责自己承担起来,从而撇清黎兆平与此案的关联,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但另一方面,舒彦知道,就算黎兆林自首,一定不能落在那帮人的手里。黎兆林头脑简单,又急躁,搞不好就会落入那些人设计好的圈套。就算黎兆林不会说出任何不利于哥哥黎兆平的证词,只要他被掌握在那些人手中,那些人便有了主动权,变数也就随时产生。只有将黎兆林掌握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他才可能得到公正的审讯、公正的审判。

    她说,我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事情已经发生了,被抓住和主动自首,在量刑上,是有天渊之别的。你这件案子,一开始,完全可以定性为非法拘禁,几乎没有太多争议。现在,事情复杂了,人是由公安局救出来的,犯罪事实已经构成,所不同的是,到底定为绑架还是非法拘禁,目前我也说不准。刑法规定的绑架罪,指以勒索财物或扣押人质为目的,采取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绑架他人的行为。罪行认定的要件包括侵犯客体是公民的人身自由权利,以及绑架勒索案中侵犯的双重客体,即公民的人身自由和公民的财产权利,客观表现为以暴力、胁迫或者麻醉等方法绑架他人。而非法拘禁,量刑上要轻得多。那么,到底是定性为绑架还是非法拘禁?一方面,需要法院最终的判断,同时,与办案单位往哪个罪名上办,有很大关系。绑架罪和非法拘禁罪的主要区别在于是否以非法索取他人财物为目的。但也并非全部如此,比如你这件案子,虽然没有勒索财物,毕竟勒索了其他东西,比如你所希望得到的所谓证据。尤其重要的是,是否自首。假若被那些人抓到,无论定性为绑架还是非法拘禁,再加上一个畏罪潜逃,罪加一等。相反,你如果最终自首,就不是畏罪潜逃,而是主动寻找自首的机会。我说这些,你明白吗?

    黎兆林说,姐,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这件案子,关键在于什么人来办。如果是那些人办,他们很可能办成绑架案。而且,就算我找他们自首,他们也可能现场将我逮住,并且说是他们抓住我的,因为我毕竟有从三亚逃出的事实,最后的所谓自首,也只不过是一种无奈之中的被迫行为,而不是主动。

    舒彦说,对,关键就在这里。你从三亚离开这一行为,既可以认定为主动逃逸,也可以认定为主动归案。区别在于,最终认定你是自首,还是被拘。这也就是说,不同的办案机构,可以对这一行为进行不同的认定。我相信,那些人肯定不希望你自首,他们甚至希望你再逃得远一些,逃的时间长一些。所以,你要做的是,尽快赶回雍州自首。我相信,此时海南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怎么离开海口,是一个问题。离开海口之后,怎么回到雍州,是第二大问题。到了雍州之后,怎么自首,是第三大问题。这三大问题,前两个,只能你自己想办法,第三个,你到达雍州后,先别忙着进域,先和我联系,我想办法安排你自首。

    黎兆林说,我已经想好了,我去找个渔民,给他一笔钱,让他送我过海。

    舒彦说,这个办法可行。上岸的地点,最好不要选择海安、北海这样一些大的港口,尽可能选择不起眼的小地方。上岸之后,也不要乘公共交通工具,最好是找当地的卡车一类交通工具。要经常换交通工具,尽可能绕开大城市。你现在的手机,最好也不要用了,过海后,尽快换个卡。

    和黎兆林通完电话后,舒彦在那里呆坐了很长时间。她的心情糟透了,脑子里一片茫然。她也想过,应该给王宗平打个电话,将这件事告诉他。转而又想,王宗平可能已经睡觉,此时打搅他,不是太合适。更为重要的是,王宗平以及他所代表的那股力量。对于目前的局面会怎么看?将如何应对?会不会采取断然手段,从此彻底撇清自己?

    第二天凌晨,舒彦给王宗平打电话通报这件事的时候,王宗平有好半天没出声。她能想象王宗平此时复杂的思维活动。这是任何一个置身官场的人面临政治炸弹时的本能反应。显然,他会在第一时间考虑自己以及自己身后政治力量的安全,评估进退或者隔岸观火等到底哪一种对自己更加有利。这所有一切,舒彦都想到前面了,没有人愿意替别人殉葬,何况这些拥有相当权力者?舒彦根本不作这样的指望,对于王宗平的反应,她并不觉得失望。她接着说,我已经做通了黎兆林的工作,希望他自首,他也同意了。

    这个方法,王宗平是赞同的。他立即说,自首最好。自首对大家都好。不过,千万别落到他们手里,最好是向我们指定的人自首。

    舒彦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

    王宗平说,那就这样说定了,过一会儿,我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这个人叫冷青,我会向他打招呼的。具体你和他联络,让黎兆林向他自首。

    杨全秀他们也没有闲着。在扎南,他们不仅救出了周小萸,还抓到了许乔生和他的三个同伙,又通过许乔生的最后一个电话,摸到了亚龙湾度假酒店的线索。当然,杨全秀也有他无力的时候,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一切都得人家作主。你自己想的是一回事,人家会不会按你的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亚龙湾度假酒店这条线索,如果是在自己的地盘,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酒店保安,对嫌疑人进行控制,同时派一个小组过去,争取现场擒获。可是,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经费的,目前中国的所有部门,全都经费紧张。紧张的原因,是预算外开支太多,不得不向预算内压缩。像协助兄弟单位办案这种事,肯定就不是预算内了,配合一定会有,但涉及经费太多的话,就会出现问题。

    当地警方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他们给辖区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要求他们先去摸一摸情况,如果可能,将人控制起来。这是最节约成本的做法,也是符合程序的做法。但是,派出所是最基层的治安管理机构,杂事非常之多,调集人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待好不容易将人调集,时间已经浪费了。派出所的人员到达时。黎兆林已经结账走人。

    派出所根本没有能力去追逃,他们只是将情况报告市局。市局方面,又没有专案组,连专用电话翻;没有,电话转来转去,耽误了一点时间,等传到相关人员那里,相关人员又作不了主,得向上汇报。事情报告给刑警队长,刑警队长感到为难了。按说,他应该立即部署公路沿线以及机场等地设卡拦截。可是,这样的命令,他无权下达,必须通过市局。对于市局来说,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案子,动用一市的警力替人家办案,成本太高。他们的做法,只是通知沿途派出所以及高速公路交警。这属于一般性协查,各机构不会倾巢出动,更不会层层设卡。

    杨全勇他们回到市局,知道黎兆林从鼻子底下逃了,跌足婉惜,同时也知道,假若换了三亚警方找他们协同办案,他们能做的,也就如此,说不定还远远不如。杨全勇当即打电话回局里,汇报海南的情况,请示下一步行动。这是邓初华亲自抓的案子,分局立即向邓初华进行电话汇报。邓初华作出两点指示,第一,通过省厅发出通缉今并且和海南省公安厅交涉,在沿途设卡堵截。第二,迅速向周小萸了解相关情况,尽快撬开许乔生的嘴,以最快的速度全面掌握案情。

    对于是不是立即抓住黎兆林,邓初华非常犹豫,有点拿不定主意。

    如果说,绑架周小萸果然是黎兆平部署的,这事就有大文章可做了。首先,黎兆平参与刑事大案的策划,难道还不能说明他有问题?其次,黎兆平已经被关押,失去了人身自由,他何以能指挥一起绑架案?这背后,难道不是权力在运作?问题是,这仅仅只是设想之一,除了这一设想,还有另一可能,即这件事与黎兆平没有半点关系,完全是黎兆林自作主张。以常理推测,假若黎兆平能知悉外面一切的话,定然知道他离党代表资格只有一步之遥,有了这一先决条件,以他的精明和对官场的熟悉,肯定不会干蠢事。因此,这件绑架案由黎兆平策划的可能性极小。退一步说,就算是黎兆平策划,黎兆林难道不清楚后果?他如果将哥哥黎兆平端出来,就是两个人一起坐牢,如果一口咬定仅仅自己一人所为,事情就会有变数。黎兆林的智商虽然比哥哥低很多,这种浅显的道理,应该是清楚的。

    只要黎兆林一直在逃,他们将这起绑架案的相关资料往省委办公厅一交,什么话都不用说,省委办公厅,大概也不会再考虑黎兆平的党代表资格了。毕竟,只要黎兆平策划刑事案的可能性存在,省委办公厅,就不得不慎重。谁都怕将来绑架罪坐实,自己落下个审查不严之责。当然,立即将黎兆林抓住,也有抓住的好处,专政机器毕竟在自己手里,要在相关案卷上,硬把黎兆平拖进来,只需要小小地做点手脚。

    邓初华从事公安工作多年,他对自己一生最满意的是,从来没有采取栽赃的方法,将犯罪嫌疑人并不存在的罪名强加给他们。他很清楚,由于诸多因素的影响,这类事情时有发生,比如某一级行政领导下命令限期破案,一旦期限到了,案子破不了,某些人或者某些部门,便可能往某人头上套一个罪名,找人出来顶罪。也有些人,想捞政绩,可破案率上不去,便弄出一堆假案上来顶数。

    眼前的黎兆林案,如果黎兆林没有归案,而省委办公厅因为此案无法确认黎兆平的党代表身份,这就属于政治智慧范畴,而不存在任何违法行为。如果抓住了黎兆林又硬往黎兆平头上栽,他在道德和职业操守上过不了关。

    邓初华惟一的业余爱好是下围棋,他深知棋枰上的一个道理,官子一定要留着,不是万不得已,千万别收。黎兆林就是这局棋的一个大官子,这个官子不收,后来就有无穷的味道,一旦收官,形势就完全明朗了。

    黎兆平感到很奇怪,甚至有某种不祥的预感。现在是凌晨一点,这次午夜提审,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长时间以来,龙晓鹏都没有过如此大阵仗了,每次审讯,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几乎没有准备记录员,参与审讯的,都是男人。显然,龙晓鹏对从黎兆平口里掏东西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要做的,就是折磨黎兆平,所以才派出身手更好力量更大的男人。今晚情况不同,参加审讯的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位女性,一个摆出记录的架式,另一个在旁边操作一台电脑,电脑旁边是一台投影仪,投影仪对应着前面的一块幕布。

    折磨经受多了,承受力也不一样了。黎兆平知道又是一次苦难煎熬,好在舒彦已经通过杨诚刚告诉他,自己已经当选党代表候选人,不日便有望出去。既然离开的日子快到了,就算是再艰难,他也能咬着牙坚持。

    他在那张专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坐下来,等待那些人所施的酷刑。

    可那些人没有更进一步动作,只有龙晓鹏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说,黎兆平,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还蛮滋润,是不是?

    黎兆平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龙晓鹏又说,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当选宣传口的党代表候选人了。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很开心?只要党代表身份确定,我们就得放你出去。

    黎兆平仍然不出声,他倒是想知道,既然他们挑明了这件事,接下来将怎样对待?硬抗显然是不现实的,软磨也不太可能。

    龙晓鹏说,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大概是你不知道的。你策划的绑架案已经告破了。

    黎兆平的心猛地跳了几下。他策划的绑架案?他何曾策划过绑架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些家伙趁着自己失去自由无法控制局面的机会,制造了一起绑架案并且栽赃给他?仔细想想,这事一点都不奇怪。既然此事的主使者是陈运达,他可以动用的资源太强大了,下面有一个强大的执行班子,这个班子,别说制造一起用于栽赃陷害的绑架案,就算是再大的案子,也完全可以制造。他们心里很清楚,一旦放自己走出去,再要让他进来,就难了。何况,这件案子中有很多非正常因素,省委如果一定要求给予一个说法的话,他们是根本拿不出来的,那时,一切就被动了。正因为如此,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轻易放他走出这里,不放他的办法很多,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制造一起刑事案件,让省委在他的去留问题上,说不起话。由此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舒彦,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甚至赵德良和彭清源,也都低估了陈运达这些人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样一想,黎兆平真有点肝胆俱寒。既然那些人不顾一切不惜手段,那么,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甚至是杀人灭口。想到这个词,黎兆平全身发软,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的遇到灭顶之灾了,无论舒彦等人在外面如何活动,面前这帮人,放他出去的可能,都是微乎其微,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很可能动用雷霆手段。

    突然之间,黎兆平明白了许多事。当初,他被执行双规程序,接下来,龙晓鹏等人胆大妄为,对他大加刑罚,那时,他还只是觉得这帮人狗急跳墙,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现在看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拿定主意不放他出去,否则,他们也就不敢这样干了。

    看来,这伙人的计划,远比自己想象的周密得多。

    龙晓鹏说,说吧,你是怎样策划绑架、怎样指挥的?

    黎兆平冷笑一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龙晓鹏猛一拍面前的桌子,说,你以为我在诈你懵你?你还在做梦吧?我告诉你,周小萸已经被公安部门从三亚市救出来了,你指挥的人,大部分已经落网。其中重要疑犯叫什么?他显然忘了许乔生的名字,向旁边几个人问了一下,其中一名女纪检干部翻看了一下资料,轻声告诉了他。他说,对,叫许乔生。对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许乔生?这个人是谁?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

    龙晓鹏拿过那份资料,对黎兆平说,这个许乔生,曾经和你弟弟黎兆林一起当兵,两人同一批由步兵转为汽车兵,在同一个汽车班。后来,又差不多前后被抽去给首长开车。我们已经抓住许乔生,查获他犯罪用的手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用这部手机和黎兆林频繁通话。还有,就在我们抓捕他而他驾车逃跑过程,给黎兆林打了一个电话。当时黎兆林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他就在三亚市的亚龙湾度假酒店。你的弟弟黎兆林接到这个电话后,立即溜走了,现在已经被通缉。

    黎兆平一下子糊涂了。龙晓鹏所说的这些事,听起来不像是假的。问题是,假若是真的,这可是机密案情,他又为什么告诉自己?

    如此重要的案情,他们为什么毫无保留地告诉黎兆平?这属于一个审讯技巧方面的问题。每次审讯之前,他们都会开会研究审讯方案,研究后,他们觉得,黎兆平牵涉这件绑架案的可能性非常之小。黎兆平着要在被严密控制的情况下指挥一起绑架案,必须有一个前提,随时保持与外界联络。以黎兆平巨大的社会关系网,这件事显然不是不可能。假若黎兆平随时可以与外界联系,那么,整件事,就缺乏了一个必然的逻辑,那就是黎兆平为什么要干这件蠢事?既然他随时知道外面的消息,就一定知道,赵德良和彭清源都在为他当选党代表一事出力。此事一旦成为事实,无论是陈运达还是龙晓鹏,就很难卡着不放人。既然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出去,黎兆平又何必画这么大一条蛇足?再看周小萸绑架案,从头至尾,留下那么多破绽,显然不是高手所为。如果是黎兆平策划了这件案子,他会如此不小心?

    黎兆平可能与此案无关这样的结论,是龙晓鹏等人不希望得到的。他们正希望对手关键时刻的臭棋来赢回全局呢,恰在此时,对手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让省委办公厅知道此案仅仅只是一个案外案,与黎兆平没有丝毫关系?

    经过研究之后,他们决定充分利用此案。毫无疑问,黎兆林策划了此案,黎兆林是黎兆平的亲弟弟。长期以来受到黎兆平的多方照顾。而周小萸又是黎兆平案的举报人,谁会相信这样一起绑架案,会与黎兆平无关?关键时刻,受贿嫌疑又加上一个绑架嫌疑,黎兆平的心理防线,还能守得住吗?

    龙晓鹏见黎兆平不说话,知道他心里在评估此事,极大的可能,他根本不相信这一切,以为所有东西,都是龙晓鹏他们捏造的。

    龙晓鹏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只是推理,并没有掌握真凭实据?那好,我们给你看一段审讯录像。

    他向挥了挥手,那名女纪检干部开始操作电脑,不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画面。画面是几名公安人员审讯许乔生。

    许乔生说,这件事与任何人无关,完全是我一个人所为。

    审讯员,你为什么要绑架周小萸?

    许乔生,我没有绑架她,是她自己从雍州来三亚找我的。我只是给她安排了一个地方。

    审讯员,那好,你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在那个地方?

    许乔生。因为她欠了我的钱。

    审讯员,她欠了你的钱?欠了多少?

    许乔生。六万。

    审讯员,你逃跑的时候,曾经打过一个电话,是打给谁的?你们在电话中说了些什么?

    许乔生,我忘了,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电话。

    审讯员,是吗?你大概不知道,你的电话被监控了吧?不错,你的驾驶技术很高,所以脱身了。可你不知道,你打了什么电话,说了些什么,我们全部有录音。你需要听一下吗?

    许乔生显然不太相信,眼睛都瞪大了。

    审讯员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我们来帮你回忆一下。

    录像资料中开始放录音,录音不是太清晰,连听带猜,还是能听清楚。许乔生在电话,说,兆林,不好了,出事了。

    黎兆林的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许乔生,这里有好多武警,还有警察。他们早已经埋伏在这里,差点抓住我了。

    龙晓鹏再次挥了挥手。女纪检干部动了一下鼠标,录像结束,屏幕上显示的是电脑桌面。

    龙晓鹏问,怎么样?现在你想起些什么了吗?

    黎兆平还是不说话。他的脑子活动很快。这段录像是真是假,他难以确定。如果这帮人想栽赃陷害自己,完全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弄出这么段录像来。也就是说,这段录像,如果拿到法庭上,必须经过技术分析,确认没有经过技术处理,才能采信。

    龙晓鹏清楚他的心理活动,更进一步说,你还是不信,是吧?那好,我再让你看一段录像。

    他挥了挥手,屏幕上又开始出现画面。这次出现的是一辆车中的镜头,车中有几名便装警员,车子中间,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女人的模样很恐怖,脸上全都是伤。这种伤,并不像是人为伤,黎兆平不清楚这种伤是怎么造成的。因为女人的脸肿得很大,黎兆平开始并没有认出周小萸。由于车子在行驶,拍摄者应该坐在车上,汽车颠簸,镜头显得有点晃动。

    画面中的周小萸十分激动,她大声地说,我叫周小萸,是江南省人民医院的护士长。是黎兆平绑架了我。

    旁边有一位譬员说,你别激动。我们就是雍州来的。你最后那个报警电话将我们引到了这里。现在你得救了。

    周小萸说,你们快去抓黎兆平,是黎兆平绑架了我。

    龙晓鹏再次挥手,画面又一次消失。龙晓鹏说,刚才那个是周小萸,你大概没有认出来吧?你可真够损的,人家怎么说,也是一个女人吧?你把人家弄到山里,关在黑房子里,剥光人家的衣服,让蚊子饱餐了七天。

    看到这个镜头,黎兆平真的彻底绝望了。

    会不会是黎兆林干了这件蠢事?他相信,完全有可能。虽说是两兄弟,兆林的智商比他低许多,加上又没有经历高等教育。复员后,黎兆平也曾一再要求他多学习,可是,他一是没有养成学习的习惯,二是黎兆平的经济情况不错,他失去了学习的迫切性。正是有了这一背景,黎兆林身上,江湖习气重,对社会的了解,非常片面。如果他认为绑架周小萸能够救黎兆平,哪怕坐上几年牢,他也会干的。

    可他又哪里知道,如此一来,好心办了坏事,将整个事情搞复杂了,也使得黎兆平陷入了更大的危机。黎兆平已经想到,与此相关的案卷,一旦递呈上去,目前正在替他说话的人,肯定会全部噤声,包括赵德良、彭清源以及其他人,这些人,全都是政治人物,他们考虑问题的首要前提,是自己和安全。黎兆平个人的前途,只有和他们的政治前途紧密相连的时候,他们才会不顾一切出面帮自己。相反,黎兆平的存在,一旦威胁到他们的政治前途,就算是目前会有相当损失,权衡利弊,他们也会舍其重而择其轻。所谓其轻,就是壮士断臂,舍弃黎兆平。保住事情不进一步恶化。

    若真的出现这种局面,黎兆平能怎么办?他惟一能办的,仍然是保持沉默。他只要开口,在整个江南省,就可能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那时,他便成了整个江南政坛的敌人。陈运达这些人,知道他的价值已尽,将不会再理他。相反,赵德良那边的人,会对他恨之入骨,一旦有机会,就可能拿他开刀。

    不错,此时的黎兆平,已经彻底崩渍了。另一方面,他也更加清楚,就算他们坐实了五十万的受贿额,那也不过是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而已。相反,他如果说了,很可能连命都搭上。在整个事件中,自己已经棋失几着,此后,再不能有任何差错了。

    此刻,惟一正确的也是他可以保住这条命的事,便是死活不开口。

    陈运达是个很刻板的人,也是一个工作狂,从来都不知什么叫业余爱好,或者说,他惟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工作。

    曾经有一个领导说,去哪里找完人?陈运达就是。陈运达不抽烟,酒也只是看场合才喝,娱乐游戏一样都不沾,麻将二五八都不会,扑克牌连大小王都分不清。他的一生,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这话传开之后,有人给他加了一条:人家说,人在世上走,至少会喝酒,人在世上颠,至少要抽烟,人在世上活,至少会赌博。吃喝嫖赌抽,人生五大毒,四样都不玩,一样赛老虎。吃喝赌抽都不来的人,定会有一大强项,玩女人是高手。

    陈运达甚至不太爱体育运动,也没有唱歌跳舞下棋之类的爱好,直到过了五十岁之后,感到身体状况难以支撑每天十几小时的工作,才开始有意识地强迫自己锻炼,先后打过羽毛球、乒乓球、也学过游泳,对于这些项目,他都没有兴趣。没有兴趣是因为他老做不好,担心被人笑话。后来偶尔接触保龄球,第一球出手,便得了十分。教他的老师也说,他的平衡感觉非常好。从那以后,他才有了惟一的爱好。锻炼给了他诸多好处,因此,他将这个项目坚持下来了。

    不过,这个项目有些麻烦。九十年代中期,保龄球曾大热过几年,保龄球馆如雨后春笋。仅仅几年之后,风向转了,保龄球馆紧接着一家又一家关门大吉,全国绝大多数城市,连一家保龄球馆都没剩下来。整个江南省,还剩最后一家保龄球馆,这家球馆也仅仅只有两条球道,可以说,是专为陈运达的这一爱好而留。这间保龄球馆属于新乐门高级会所,而新乐门又是新城实业集团的二级机构,新城实业的老板,是陈运达的外甥古昌华。由此可知,为什么全国没有保龄球馆,新乐门却留了两条球道。这两条球道,甚至不为高级会员开放,也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玩这个,更多的时候,是陈运达的专场。

    新乐门坐落在雍华酒店,那也是新城实业的产业。表面上,这两条保龄球道归属于新乐门,可实际上,新乐门真正管理的仅仅只是三楼的娱乐城、三十四楼的洗浴中心和三十五楼的茶座,保龄球馆在顶层的三十六楼,整个三十六楼,只有那两条球道和休息室。新乐门高级会所的高管们,也并不完全清楚三十六楼的具体情况。

    三十六楼根本不对外营业,除了陈运达和陈运达带来的朋友,便只有古昌华偶尔在陈运达离开雍州市的时候,带人来玩一玩。只要陈运达在雍州,这个场地,就是为他预留的,不接待任何人。每次,陈运达打完保龄球,便会来到隔壁的休息室。这是一个大套间,非常奢华,有一个可容纳十几人的会议厅,还有一个小会客厅,此外,还有专门的桑拿浴室和按摩床,甚至还有一间很豪华的办公室兼卧室。刚打完球,一身是汗,陈运达不会立即进桑拿浴室,而是在小会客厅里坐下来看电视。三十六楼有几名专门的服务员,其中一名服务员负责将每天的新闻联播录下来,只要陈运达进来,她就会熟练地打开电视机,播放给陈运达看。看完新闻联播,另一名服务员已经将干蒸房收拾好了。陈运达先去干蒸,接着湿蒸,再来到按摩床上躺下来,由古昌华在全国范围内为他选定的一名按摩师替他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