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午夜提审

黄晓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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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宾馆的时候,天上在下雨,这雨细细密密的,能够感觉到雨丝,却丝毫感觉不到声音。因为无风,雨便不飘动,颇显得机械,扯着一条条的直线,鬼子进村般悄然而来。令人无趣。

    龙晓鹏的心情不佳,早餐也懒得吃了,驾驶着那辆旧别克,向双峰煤矿驶去。

    黎兆平曾答应送他一辆新奥迪。这小子在钱财方面就是爽,说到做到,多少钱都不眨一下眼。那次,龙晓鹏约了几个领导去黎兆平的青鹿山庄钓鱼,那些领导开的全都是崭新的奥迪,只有纪委是清水衙门,他的级别又不够,一辆别克已经开了七年。黎兆平见了他便说。你什么时候去了一趟博物馆?他不明其意。黎兆平又说,不然,你从哪里找到这种古董?他便借势说,不然,黎大少送我一辆?黎兆平说,白送恐怕不行吧,没明没目的,你别拿了我的车,接着就告我行贿。要不,我和你打赌,你今天如果能钓到二百斤鱼,我送你一辆。

    那天还真是邪了门儿,龙晓鹏硬是钓了二百零四斤。每斤鱼二十元,付了四千零八十元,确实是贵了点。可第二天,黎兆平的五十六万就打到了纪委的账上。第三天,龙晓鹏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将黎兆平骂了一顿,说,你小子是外星人吗?你自己也在政府部门工作呀,难道不知道,政府部门买车,需要打报告申请指标,需要政府采购?我们已经有了一辆奥迪,申请再买一辆?这个报告猴年马月才能批下来。

    黎兆平的老婆陆敏开着4S店呢,他自己不会去办这件事,一句话,陆敏就将这事给办了。陆敏只不过想,送钱只要划账就可以了,简单省事。没想到她省了事,人家就麻烦了。黎兆平被骂了一顿,还一再向龙晓鹏检讨,并且说,你把那笔钱退回来。我让人给你送车去。

    龙晓鹏只好通知财务,把钱退了回去。没料到,这一退,事情就起了变化。先是纪委这边财务手续麻烦,拖了一个多星期。款子退出去后,黎兆平去党校学习,搞了三个月。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她的老婆陆敏又去欧洲旅游,等她回来时,又是财务休产假。这么一拖,事情就拖了下来。

    如果这事儿再日免几天。那辆车就到手了。如今,这个梦还不知到哪一天才能实现,恐怕只能等他升上去之后了。

    要想升上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兆平的金口不开,这件事定不了案,自己还能有升的指望吗?此刻,龙晓鹏的心情,就像是阴雨的天,没一处晴朗。又一个晚上过去了。王雷他们会不会有收获?他已经无法指望了。真的没料到。黎兆平细皮嫩肉的,平常整个一公子哥儿,却也有这种铮铮铁骨。他如果再不开口怎么办?自己还能有招儿吗?四十八小时车轮转,这可是他最后一招了。

    望见旧监狱门口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龙晓鹏抓过电话,先看一眼号码,然后接起来。简单的问候结束,对方便说,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省检今天上午的检察长例会上,有一个议题。

    龙晓鹏问。什么议题?

    对方说,舒彦向薛有天提供了一份报告,要求作为代理律师跟进这桩案子。

    龙晓鹏说,开玩笑吧。谁听说过双规案件也有律师跟进的?这件事,肯定通不过。

    对方说,你千万别大意。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龙晓鹏说,能复杂到哪里去?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她舒彦有握手功,我们还没有关门功?

    尽管如此,龙晓鹏还是有些心烦。舒彦能弄出个东西送进省检,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他相信,高层自然会有人阻止此事,加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先例,此事被批准的可能,应该是不存在的。问题在于,有这个女人在那里上窜下跳,自己这方面又没有办法撬开黎兆平的嘴。这么拖下去,总是后患无穷。

    对方再三对他说,不管能不能批,这总不是个好信号。我担心,越往后越复杂,你那边一定要抓紧时间。大家都绑上战车了,这件案子,你如果拿不下来,后果你是知道的。

    龙晓鹏说,是是,我知道。我保证。

    对方口气有些不善,说,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给了你一个月时间,你也就现在这个保证而已。

    龙晓鹏说,当初,我说过,这个方案不可行的,可你们……

    对方根本不容他多说,打断了他,说,算了,不说这些了,总之,你要知道一点,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建议你去买本挂历,好好地算着时间。

    龙晓鹏心里本来就郁闷。接到这个电话。更加的不爽。

    将车子停下,走进审讯室,一看坐在椅子上的黎兆平像一摊烂泥以及王雷等几个人精疲力竭的模样,便知道这一晚上又是什么进展都没有。那一瞬间,龙晓鹏不知哪来的气,半句话没说,将手上的那只小包往桌子上一杵,走过去对着黎兆平抡起了耳光。

    黎兆平已经被整得死去活来,加上身体极度疲劳,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只知道有人打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感觉到身体的晃动。他用了很大的劲,才将眼睛睁开,峥开之后,并没有看清面前的人,仅仅看到一个影子。他想做出一点反应。身体完全不受精神控制,动作迟缓。

    龙晓鹏原想将黎兆平狠狠地揍一顿,转而一想,他现在像死猪一样,揍了他,大概也没有感觉。他改变了主意,走到一边坐下来,点起一支烟。直到烟抽完,他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在思考,这场审讯到底应该怎样进行下去。等他扔掉烟头,再看黎兆平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顿时大怒,走上前去,扯住他的头发向上提。黎兆平全身一震,醒了过来,然后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龙晓鹏。

    龙晓鹏说,你这是何苦?你这样硬撑,到底能撑多久?不如痛快点,反正横竖都是要进监狱的,进了监狱,就不会像现象这样受罪了。

    黎兆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老子有机会,肯定日你娘。

    龙晓鹏勃然大怒,几步跨过去,准备再次对他实施暴刑。可到了他的面前,发现他对于刑罚已经麻木,整个人极其迟钝,自觉这样玩也很无趣,便悻悻地停下来,想了半天,才说,你要日我娘?那我太欢迎了。我正担心我娘一个人在天堂孤单寂寞呢。不过,我有点担心,你这辈子目的女人太多,死了之后,只能进地狱。上不了天堂。

    是吗?黎兆平极其艰难地说,我估计你很快就要下地狱了,到时候,你们母子,岂不是天地阻隔,永远没法超生了?

    黎兆平永远是高傲的,他这一辈子,大概从出生起,就没有输过人。读书的时候,学习没输过人,打架没输过人,工作之后,就算有人职位比他爬得高,可他那张嘴和那目空一切的气势,从来都没输过。龙晓鹏第一次认识他,就是被他那张嘴征服的。当时,龙晓鹏便惊叹,天啦,这张嘴太厉害了。它是刀子,可以杀摔任何人,它也是火炬,可以照亮任何人。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做朋友。这次,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利令智昏,违背了打从认识黎兆平就定下的基本原则。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是没法回头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

    他说。你想过没有?现在你是囚犯。我是办案官。

    黎兆平立即改了曹雪芹的一句诗,说,今天审我人笑蠢,他日审你知是谁?

    这话让龙晓鹏心惊肉跳。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前面荆棘遍地,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此时的龙晓鹏,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底线,惟一的底线,就是逼迫黎兆平就范。他很清楚,这是摆在他面前惟一的出路。

    你以为你有机会?他冷笑,却笑得有些尴尬。说,我看,你还是准备下半生过另一种日子吧。

    黎兆平说,听说过最新农夫和蛇的故事吗?

    龙晓鹏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农夫和蛇的寓言,中国人大概没有不知道的。说是一农夫见一蛇冻僵了,顿起恻隐之心,将蛇捂在自己的怀里。人身的热量令蛇活了过来。蛇活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将农夫咬了一口。黎兆平将这个故事改了一下,在很多餐桌上当成笑料。他说,其实,农夫当然知道蛇,当初,他捂进怀里的,根本就不是蛇,而是美女。一个美女冻僵了,他能不动心?可这不是一般的美女,而是美女蛇,醒过来之后,立即变成蛇了。农夫说,日他妈,真是便宜没好货。老子以为今晚可以开个荤了,谁知道她先拿老子开了荤。这样也好,老子今日免总算有肉吃了。他将蛇扔在地上。然后寻草药去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那蛇又冻僵了,并且又还原成美女。他冷冷一笑,说,小样,和老子玩阴的?你狠老子比你还狠。说着,一刀切断了她的头,蛇身竟然没变回来。晚上,他先用蛇头汤下酒,然后就抱着女人身子睡觉。

    黎兆平提起这个故事,自然是暗示说,他就是那个农夫,以前曾有恩于龙晓鹏,没想到龙晓鹏是蛇蝎心肠,反倒咬了他一口。如果这一口咬不死他,后果是非常严重的。黎兆平之所以敢这样说。也是吃定了龙晓鹏。认定他的这一口。根本咬不死自己,仅仅伤点皮内而已。等他有机会反击的时候,那就不是一点皮内之伤了,而是生死之难。龙晓鹏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黎兆平现在是被自己关在笼子里,成了病猫,一旦有机会让他出去,他定然会成为猛虎。

    和黎兆平周旋一上午,身心俱疲。普通人以为审讯犯人是斗智斗秀,以前,龙晓鹏审讯过很多犯人,确实是猫玩老鼠,兴致盎然。可面对黎兆平则完全不一样,仿佛被审讯的不是黎兆平,而是他龙晓鹏。这种内心的煎熬,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临近中午,另一个小组来换班,龙晓鹏站起来离开。

    刚刚坐上汽车,手机接到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显然发来多时。只是因为他关机了,才在他的门口徘徊,一旦他将门打开,它立即钻进来了。短信只有一句话:省检已批准舒的申请,制定对策。龙晓鹏的心绪原本就很坏,这条短信,让他更加的坏了。他突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准备回宾馆换身衣服,然后出去放肆一回。

    岂知回到房间,又遇到当头一棒。他才刚刚进门,门都还没有关上,就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一身名牌并且洒着浓浓香水的舒彦浅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舒彦的美艳多次今自己想入非非,此刻见到她,他仿佛见到鬼一般,心灵深处的震动。简直无法形容。

    他明知故问。你?你怎幺会在这里?

    她指了指对面的房间,说,我住在这里呀。

    龙晓鹏抬头望去,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他有一种印象,自己回来的时候,这扇门也是开着的。并且,他还记得,这个房间昨天晚上住的是一个男人。这是否说明,舒彦早已经知道他住在这里,并且摸清了他住的房间,然后将对门的宿客赶走,自己住进这里等他了?他更进一步想,今天一大早,舒彦肯定是等在省检,拿到省检的文件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然后开着门在这里等自己吧。她也知道,如果给他打电话,他不会说实话,对于他和黎兆平的关系,她是太清楚了。

    哟,这么巧呀,看来,普通的握手即将成为上帝的握手了。龙晓鹏说了一句俏皮话,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并且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她并没有拒绝,他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暗中想,看来她是有求于自己?既然如此,下午就不必去歌厅了。关上门后,他立即转过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并且将嘴往她的脸上拱。

    她一把将他推开,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四处看了看,最后停在那台手提电脑上。

    龙晓鹏的心猛一缩,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起来。电脑的屏保还在闪动,旁边插着一只U盘。电脑只要受到轻微振动,屏保就会消失,随后将显现屏幕上暴风影音的播放器。

    昨天晚上,为了缓解压力。他带了一位小姐出台。这位小姐颇有几分陆敏年轻时的风采,令他想入非非。可不知怎么回事,真刀真枪上马的时候,他老是不得要领,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王雷留在这里的那些U盘。他将u盘找出来,插进电脑,直接拖到后段。他站在电脑前,仔细欣赏了一阵,有了感觉后,再回到床上。后来,他竟然连电脑也没关。U盘也没有退出。便呼呼大唾了。

    如果舒彦好奇,动一下电脑,事情可就麻烦了。他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还以为一般人不会进自己的房间。他很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U盘拔出来,又担心这样做太冒险,只好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下。后来两人接触的全部过程中,龙晓鹏一直都为此事提心吊胆着。

    好在舒彦的兴趣不在这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到龙晓鹏面前。

    龙晓鹏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文件,仍然强装镇定地看了好半天。那份文件非常简单,舒彦的报告,只不过两百来字,省检的批示也只不过几十个字,很容易便可以读完。龙晓鹏却看了好几分钟。他并不是要将字面上深埋的意思挖出来,而是要迅速作出应对。

    此前,他也想过应对之策,比如舒彦如果给他打电话,他可以找理由说不在雍州,再约时间。舒彦如果直接提出此事,他可以说这事没问题,不过他还没接到文件,等接到之后再联系。就算舒彦有通天之法找到他,那也可能是一个星期甚至更久之后的事。那时,他再想办法拖一拖,和舒彦打一打太极拳,这样一来,拖上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完全没有问题。可现在的情形变化实在太快了,舒彦拿到批示后不久,就出现在他面前,显然,她事前不仅摸清了黎兆平关在什么地方,更摸清了专案组的住地,甚至连谁住哪个房间,都摸得一清二楚。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龙晓鹏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两人交换一下位置,她来搞侦查的话,还有什么是她查不出来的?再退一步想,如果自己不和她配合,她使出点什么下三路的手段,比如暗中调查他,结果会如何?需要十天还是半个月使得省纪委或者省反贪局立下他的案子?此时,龙晓鹏才知道什么叫进退维谷。

    舒彦拿出手机,翻了一个,说,龙书记,我今天收到一个段子,很好玩。说如今当官,男女有别。男人是提钱进步,女人是日后进步。不知龙书记进步,提了多少钱?

    龙晓鹏不得不在她面前装正经,说,这都是谁在胡说八道?

    舒彦说,也不全是胡说八道吧?我听说,如今当官,是一只脚在牢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龙书记,你可得当心哟。千万别两只脚都跨进去了。

    龙晓鹏听出了她的话意,立即变了一张脸,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想威胁我是吗?

    舒彦说,你是纪委书记呀,手里握着人家的生杀大权呢,谁能威胁你?我这是关心你。你想呀,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常常要和腐败分子打交道,难免会偶尔往监狱里跑吧?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鞋子湿了不要紧,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行。对不对?

    龙晓鹏暗想,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什么人都在自己面前硬起来了?想当初,为了一个案子,舒彦求自己的时候,那是多么谦恭多么温顺,自己半真半假地和她开玩笑,说是要握手,她说,你当真?他说,你的手温软如玉,天下哪个男人不想握?她大笑,说,我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是不好色的?他说,自然没有,你知道中国词将生命说成什么?性命。性命性命,没有性哪有命?舒彦于是笑得花枝乱颤。她知道,这个词的发明权属于黎兆平,他常挂在嘴边,因此,整个雍州男人囤,开始流行这个词。

    那时的舒彦和现在的舒彦,完全是两个人。他痛恨这种感觉,这种别人高高在上,自己不得不压抑情感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意识深处的卑微,那是一种长期弓着身子,对人点头哈腰的感觉。在家里如此,在单位如此,在社会同样如此。他喜欢去歌厅等娱乐场所,当一群小姐站在他的面前,他燕瘦环肥地挑剔的时候,也是他整个生命中,为数不多直起脊梁的时候。接下来,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带小姐出台,一丝不挂的小姐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是他的腰挺得最直的时候。

    你千万别有什么误会。他说,我和你的关系。不必多说了。兆平和我是什么关系,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能帮他,我肯定帮。我下的力气,一定不比你少。可你也知道,我干的是这个工作,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至于你·怀疑他会受到刑讯逼供,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朋友。同时,我向你表个态,你肯出面帮他,我非常高兴,兆平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替他欣慰。不过,具体到这件事,这毕竟是双规案,律师是否能够介入,没有先例,我把握不准。

    舒彦口气严厉地说,这是省检的文件,有了这个文件,一切都不需要你承担责任。

    龙晓鹏说,理论上是这样,但这毕竟只是理论。你也知道,现在当官,如履薄冰,理论上的事,在实践中根本行不通。何况,你拿的是省检的文件,而我们是纪委。省检好像对我们没有管辖权吧。这些官场上的话。我都不说了,我只说我的一个基本想法。我在这一行干了二十多年,再有几年就可以退休了,我可不想丢了工作。

    舒彦说,这件事很让你为难吗?你办你的案,我只不过在省捡允许的范围内见他一面,甚至可以不和他正面接触,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看他,证明他确实没有遭遇刑讯逼供。为了给你机会,我特意复印了文件,你可以留在这里。

    龙晓鹏说,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文件是不错。可有了文件,并不一定就能真的去做,这个难道你不知道?

    舒彦站了起来,语气更加严厉了,她说,我当然知道,同时我还知道,人在官场混,要懂得分寸,懂得适可而止。凡事要留有余地。

    龙晓鹏有些发抖,憋了半天,才说道,你在威胁我?

    舒彦换上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说,我威胁你?我威胁过你吗?还是你自己心怀鬼胎。疑心生暗鬼?

    说过之后,她并不理他,直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拉开门后停下来,偏过头,对他说,佛说,回头是岸。不过,对于你,若想回头,应该好好地找一找,你的岸到底在哪里。

    对于龙晓鹏的态度,舒彦旱有估计。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一场战争,并非自己大获全胜才是胜利。真正的胜利是比自己预计少损失多少。离开酒店的时候,她甚至无法预计谁更占上风,但她有一种感觉,龙晓鹏非常心虚,甚至充满了恐惧。她能感觉到他的恐惧,甚至觉得他的心一直都在擅抖。她也很清楚龙晓鹏为什么心虚,现在的官员,最怕的就是被人盯上,舒彦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我现在向你宣战。

    接下来,她和龙晓鹏之间,便无可避免地开始了一场赛跑。龙晓鹏自然不甘束手就擒,他一定会奋起反击。他原本就是纪委副书记,他或许在审讯黎兆平之余,对她进行侦查。作为律师,她很清楚自己和龙晓鹏一样,是不干净的,行贿是她的常规工作手段,不仅拿钱行贿,也拿性行贿。他如果对她进行侦查,要找到这方面的证据并且将她送进监狱,不是一件难事。惟一的麻烦在于,她的律师资格在省里注册,而不在市里,表面上,龙晓鹏管不了她。但也并非完全如此,他是可以通过一桩发生在市法院的诉讼案进行立案的,那就要看他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样一件案子,而且是一件由纪委来办的案子。

    另一方面,舒彦既然已经向龙晓鹏宣战,她其实也就是向他背后的势力宣战。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基于一个最基本的判断,那就是彭清源和赵德良坐在同一条船上,他们都不愿看到黎兆平成为这条船上的那个破洞。同样的道理,他们也一定不愿看到舒彦成为这条船上的第二个破洞。

    如此一来,这场较量的胜败,就并不仅仅是舒彦和龙晓鹏之间的胜败,而是赵德良和另一股她目前还不清楚的势力之间的胜败。她相信,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几乎等同于一场赌博,获胜者,第一得益于自己的实力,第二得益于自己的速度,第三得益于自己的运气。这三个方面,任何一方面起到了关键性作用,都可能改变整个结果。正因为如此,舒彦也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在冒险?结果有没有可能黎兆平没救成,将自己也搭进去了?即使最终实现了自己期望的结果。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能为黎兆平所理解,是否能够得到黎兆平的回报?

    当天下午,舒彦赶到了省人民医院,在高干病房找到了周小萸。

    周小萸当时正在一位领导的病房里聊天,整幢楼,似乎都可以听到她放肆的笑声。她的那种笑声很特别,既不是爽朗,也不是开怀,更像是一种极度性兴奋时的呻唤,就像空气中有一种特别腻的物质在穿透着,让整个天空变得浓稠起来,令处于这一区域的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舒彦和这位领导很热,彼此打过招呼,说了几句带色的笑话,便对周小萸说,周护士长,我找你有点事。然后又对领导说,徐主任,我把周护士长借用一下,你不会有意见吧?

    徐主任便开玩笑,那你打个借条吧,写明用途,使用方法,使用时间以及补偿方式。

    周小萸显然清楚舒彦的目的,不太情愿自己被打扰,又有点身不由己,走出房间后,便问舒彦有什么事。舒彦看了看长长的走道,反问她,我们就在这里谈?周小萸这种女人,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太多,又深知舒彦来者不善,便没有出声,带着她来到护士长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一位护士,周小萸将她支走了。里面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舒彦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

    周小萸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紧张的神经,似乎松了一下,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舒彦问,你认识她吗?

    周小萸说,不认识。

    舒彦又拿出另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说,你仔细看看,认真想想,你真的不认识他?

    周小萸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带点挑衅地说,我一定要认识她吗?

    舒彦又拿出同一个人不同角度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说,你看仔细一点,到底认不认识。

    周小萸说,你拿出再多照片也没用。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也完全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周小萸有一个本事,很善于记人。无论什么人,只要她接触过一次,就能记住人家的面部特征,过了很长时间。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舒彦问,我听说,只要你见过的人,你都可以记住,是不是真的?

    周小萸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你能吗?

    舒彦也不回答她,而是更进一步说,这么说,你确定你不认识这个人?

    周小萸再一次肯定地说。我肯定地告诉你。我不认识。

    舒彦说,你应该认识他,否则没有理由。

    周小萸说,我为什么应该认识她?全世界有六十亿人口,难道我都应该认识?

    舒彦将那些照片收起来。周小萸以为她准备离开,甚至已经做好了送客的准备。没料到舒彦从包里抽出另一张纸,问她,这是你的签名吗?

    纸上确实是一个签名。签的正是周小萸的名字。这是通过电脑处理之后复印的文件,原文件签在什么地方,难以判断。周小萸是护士长,需要她签名的地方很多,要想得到她的签名,并不是一件难事。她坦率地说,看起来像。

    舒彦又拿出另一张纸,问她,这个呢?你认为是你的签名吗?

    周小萸有些烦她这种咄咄逼人的语气,大概想快点结束,说,是。

    舒彦变戏法似的拿出第三张同样大的纸,上面同样是龙飞风舞地签着周小萸的名字。这次,不待舒彦问,周小萸便回答,这个不是我的签名。

    舒彦将三张签名收起来,说了声谢谢,又说,对不起,打扰你了。接着转身而去。

    周小萸以为她是来五十万汇款的事,高度戒备,非常担心自己不留神说漏了嘴。可她万万没想到,舒彦竟然是为了这么两件莫名其妙的事来找自己,便有点不依不挠,在门口拦住了她,说,我希望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舒彦轻轻将她推开,说。你去问那个指使你栽赃陷害的人吧。说过之后,扬长而去。

    舒彦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躲在车库里,双眼一直噔着周小萸那辆红色别克凯越。

    今天所做的两件事,结果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虽然她觉得有些累,感觉却是出奇的好。至少,舒彦已经证实了,去银行汇款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周小萸的熟人,那个签名,也根本不是周小萸的。可以肯定,有人拿了一张假身份证,冒用周小萸之名,汇出了那笔款子。尤其特别的是,这张假身份证,仅仅只是拿周小萸的身份证换了照片,加上周小萸本人承认,那笔钱是她汇出的,以及她写举报信的事,说明她至少对背后的内幕知情。现在,舒彦来了一招打草惊蛇,周小萸当时没有意识到,事后一定会想到麻烦出在哪里,要不了多久,她很可能会离开医院,去找那个指挥她栽赃的人。当然,她也完全有可能打个电话问一问,如果那样,舒彦的计划就流产了。可她有一种感觉,这种事是见不得人的,周小萸一定不肯在电话里说。她甚至希望周小萸和某个人约着在喜来登三十八楼见面,如果那样的话,她就意外捡到宝了。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周小萸才匆匆出现在地下停车场。舒彦看了看表,五点差十七分。远没有到下班时间,而且,她上的是下午班,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半。周小萸显然没想过会被人跟踪,匆匆上车后,开着车离开了。舒彦早已经启动汽车,紧随其后,悄悄地跟着。周小萸出了停车场后向右拐。舒彦心中一喜,她走的方向,正好与喜来登在同一方位。当初建会所的时候,没想到有特殊用途。早知今日,应该在每一个房间安上针孔摄像机的。现在不是下班时候,路上的车还没有多到亦步亦趋的程度。舒彦担心自己跟丢,且周小萸并不认识自己的车,她很快就跟到了凯越的后面。过了几个红绿灯,周小萸果然驶上了喜来登的专用车道。那一瞬间,舒彦竟然特别激动,手有点不听使唤地抖动。

    周小萸要去地下停车场停车。舒彦和喜来登门口的保安非常熟,将车停在酒店门口,和保安打声招呼,保安便和她交换位置,替她停车去了。

    周小萸进了喜来登,并不一定就去三十八楼,完全有可能去餐厅、茶座或者轩辕亨,甚至还有可能进入某个房间。这些设施,分别在南塔或者北塔,需要乘坐不同的电梯。舒彦只有一个人,无法分身守住两面的电梯,就算知道周小萸要进哪一边的电梯,除了去三十八楼,否则,去喜来登的任何一个地点,都可能消失在这幢楼之中。她惟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喜来登的监控室,从那里可以看周小萸进出的情况。

    舒彦要进入监控室,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直接给喜来登的老板严崇安打电话,一是打给三十八楼的经理。经理是喜来登派出的,属于中层管理人员,和喜来登的保安部长同一级别,彼此应该熟悉。舒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经理,经理说,你直接去吧,我给保安部长打电话说一下。

    走进监控室,一眼就看到周小萸在电梯里面。尽管她戴了一副墨镜,毕竟那身衣服并没有换,尤其是身上那股特殊的惹人的妖娆,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她进的是北塔的电梯。

    舒彦心中一喜,她果然是去三十八楼。离开监控室的时候,舒彦再次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理,要求他将所有的监控摄影机全部打开。这些监控摄像机是为了自我保护安置的。监控的范围非常有限。仅仅是各房间前面的走道以及其他一些公共场所。当初,为了安装这些摄像机,她还表示过反对意见,一来,这套设备需要一大笔钱,二来,这样做,有窥视他人隐私之嫌。黎兆平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说,你想过没有?进入我们这里的,非富则贵,我们是开门做生意,偶尔也可能有一两个小混混进来。稍不注意,某个小混混跑进某个房间做点什么坏事,我们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此外,我们招的服务员,谁能保证她们每个人都冰清玉洁?如果哪一个手脚不干净,溜进客人的房间里偷点东西什么的,我们怎么办?认赔?舒彦很怀疑黎兆平其实是想知道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些领导和哪些人常常会面。但他的理由看上去确实无懈可击,她只好同意。真没料到,他似乎所有事都想在前面了,在舒彦的印象中,他的预见,似乎总在后来被证实。

    舒彦已经不慌不忙,既然她到了北塔,无疑就是去三十八楼。不过,后来舒彦想到还有一种可能,周小萸要会的那个人,有可能就住在喜来登北塔。想到这一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天实在太顺了,顺得脑子都产生了麻痹,连这样的事都疏忽了。好在周小萸并不是去三十八楼以外的任何地方,才使她的这一疏漏没有造成重大错误。

    周小萸去的是甲区的水井坊。舒彦到达三十八楼,和经理聊了几句,便知道周小萸到达后的一些情况。周小萸到达服务台后,直接点名要甲零一,这是会所最好的一间房,有王者之尊,酒名是茅台。服务员说,很抱歉,这个房间已经被预订了。周小萸只好退而求其次,要甲零二五粮液。服务员同样没有给她。舒彦清楚,没有给并非真的被预定,很可能是有意留着,以备急时之需。黎兆平的经营策略是,三个最好的房间,永远预留,除非与会所关系密切的贵客豪客需要,或者某个众所周知的大人物需要。一律不对外。

    水井坊是甲零五。整个甲区,都在三十七楼,周小萸进去后,坐在那里打电话。她的电话非常多,一个接一个不断。服务员曾问过她用什么饮料,她说等一下,有朋友没来。等朋友到了之后再决定。

    舒彦不敢在服务台前逗留,她是名女人,雍州市认识她的人太多,说不定那个即将见周小萸的人就认识她,如果看到她在这里,那人定会起疑心吧。她问了一下服务员,知道正对楼梯口的杏花村没有人,便要了这个房间。

    进门之前,舒彦已经从包里掏出口香糖,往嘴里塞了五片,大嚼着,同时,又拖过面前的潮式功夫茶茶具。这种茶具是椭圆形的。一个大的茶盘。盘具的上层,类似于下水道的横隔装置,废水可以直接倒在茶托上,并且迅速滤到下层。下层是空的,专门用来装废水,并且有一个小孔,接着一条橡皮管。用的时候,摆上煮水壶以及茶杯茶碗等,通电便可以煮水,然后将煮沸的水倒进茶碗里,将茶泡开。潮州人喝功夫茶,是将很多铁观音一类的半发酵茶装进茶碗,再倒入沸水。第一遍茶通常不喝,仅仅用来洗茶杯。第二遍再倒进那些酒杯一般大小的茶杯里,为了让茶味均匀,尽可能转着往每一只茶杯里酌。为了清洗方便,茶具的上下层是可以分拆的。舒彦很喜欢喝功夫茶,因此也就很熟悉这些茶具的用法。当初,为了节约开支,黎兆平并不同意用上这种功夫茶专用茶具,是舒彦坚持才安排的。

    她将茶具的茶托打开,又从包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摆在茶盘的内壁上,用口香糖粘住,再按下录音键,重新将茶托装好,然后按铃,叫来一名服务员,对她说,你去水井坊,对她说,那套茶具坏了,要换一套,将里面的那套拿到我这里。再将这套换进去。

    服务员知道她是这里的常客,并不清楚她是自己的老板,不知该不该听她的命令。舒彦也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这一点,立即给领班打了个电话。领班对服务员说,舒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换茶具是一件很普通的行为,并不会引起疑心。干完这件事。舒彦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想,就算今天不会有大的收获,也一定小有斩获。每天能收获一点,离成功也就近了一步。现在,她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按铃要了一支哈瓦那雪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只想抽着雪茄看着门口走过的人。她在心里早已经猜测,即将到来的,应该是一个大人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她还真想不透。

    那个大人物是由领班亲自带来的。领班知道她对此人特别关注,经过门口的时候,还有意抢先一步向她递了眼色。她于是侧着身子,将自己藏好,仅仅只露出眼晴,将那人看了个清楚明白。那人是边打电话边下楼的,舒彦认出他之后,还是有些吃惊,他竟然是省政府副秘书长齐天胜。

    省市官员,舒彦认识不少,有些关系很深,有些只是泛泛之交。舒彦和齐天胜的关系,两者都算不上,介于两者之间。她和省市政府很多官员一起出过差,每到晚上,她常常会接到官员们的电话。官员们往往借着酒气,对她表达些什么。她也清楚,他们的表达方式尽管千差万别,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想和她上床。她和齐天胜也出过几次差,彼此的晚上,永远止步于酒店房间的门前,道一声晚安,然后各自回房,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再次相见。她一直觉得这个官员和其他官员完全不同,对他的记忆,也就格外深刻一些。后来她听说,他下过乡,他的妻子是和他一起下乡的知青,曾有过共甘共苦的经历。和其他人经历不同的是,他是从乡下一级级走上来的,从生产大队到公社,从公社到县,从县到地区,再到省里。他的妻子也紧随他之后,一步一级台阶。官场充满了内幕,每一段内幕,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时,官场也是具有相当透明度的,你想做到完全的不为人知,几乎不可能。许多时候,我们看到某个贪官被抓的消息,大吃一惊,那仅仅只因为你没有进入官场这个场。对于身在官场的人,从来都没有意外可言。不过,齐天胜今天会出现在这里,舒彦是真的大大地意外。她多次对人说过,如果江南省还有清廉官员的话,那幺,非齐天胜莫属。

    一位硕果仅存的清廉官员游进了深水区,这说明了什么?

    舒彦突然感到一阵寒栗。这件事让她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猫不吃鱼,只因为那条鱼太小,不合他的胃口。孔老夫子有一句话,叫克己复礼。简单地理解,就是克制自己的一切欲望,为了达到那个远大的目标。这种人,一旦达成目的,其疯狂是一定会令人震惊的。

    后来,她听到了那段完整的录音,齐天胜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完全被颠覆了。

    齐天胜进去的时候,周小萸虽然热情,显然只是那种讨好的寒喧,并没有丝毫暖昧的成分,这似乎表明,齐天胜和周小萸之间,没有丝毫超越男女界线的交往。一开始的过场也很平淡,要了一壶普洱,大概因为服务员在房间的缘故,开始只是聊了几句闲话。

    齐天胜说,怎么样?你女儿上班了吗?

    周小萸说,还要感谢老同学帮忙,已经上班一个星期了。

    齐天胜说,还适应吗?

    周小萸说,他们说了,现在马上当主持人,可能还不行。你也知道,她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普通话不太准。

    齐天胜说,不准可以学嘛。再说了,他们不是不喜欢播音腔吗?普通话有点地方特色,更平易近人嘛。下次有机会,我和他们说说。

    周小萸说,那真是太麻烦秘书长了。

    接下来谈话的内容。是他们这次见面真正的目的所在。

    舒彦听到一声门响,应该是服务员离开了。此时,前面的话题断了,两人都没有去接,有一瞬间是冷场的。过了一会儿,齐天胜先开口了,他说,你在电话中没有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小萸说,下午舒彦去医院找了我。

    齐天胜说,最近,她在上窜下跳,像跳梁小丑一样,你完全不必理她。

    周小萸说,可是,她给我看了几张照片。

    齐天胜问。照片?什么照片?

    她说,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照片,我不认识,从没见过那个人。

    彼此沉默了几秒钟,齐天胜没有说话,周小萸也没有说。舒彦很难判断那几秒钟里,他们在做什么。后来,是齐天胜打破了沉默,问,有什么问题吗?

    周小萸说,她反复问我认不认识那个人,又拿出三张签名,签的都是我的名字,有两张是我签的,有一张不是。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拿这些东西逛我,后来感觉不是。她好像觉得我一定应该认识那个女人。我没有想到别的,只是觉得不应该配合她,就坚决否认。我以为她还会说些别的什么,想慢慢套出她的话。可她找我,好像仅仅只是为了让我看那几张照片和签名,问过之后,她就走了。我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拦住她,一定要问清楚。她最后说了一句很特别的话。

    齐天胜问。她说了一句什么特别的话?

    周小萸说,她最后对我说,你去问那个指使你栽赃陷害的人吧。

    听了这话,齐天胜显然有些恼怒,带点质问的语气对周小萸说,所以,你就打电话问我了?说过之后,里面有什么动作,周小萸并没有接话,然后是一串脚步声和开门声。后来,舒彦仔细分析,估计此时齐天胜有了某种不妙的预感,因此起身作了一番检查,甚至还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的走道,直到确信没有人偷听,才又返回房间。返回之后,他对周小萸说,你好糊涂,如果她是用计激你,迫使你来见我,我们不是着了她的道?拜托你用点脑子好不好?

    这话让周小萸有了惧意,她声音有些不正常了,说,不会吧。

    齐天胜失去了一贯的平和,语气显得不客气而且恼怒,他说,会不会你都得长个心眼。你以为只要你那点床上本事,就可以当好处长?没一点政治智慧,就算你坐到那个位置。也一样会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难怪这么多年,你一直上不来,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的话说得够难听了够直白了,周小萸竟然不怒,反而显得很委屈,说,当时,我只是觉得,她一定是在追汇款的事,而且,那张照片,搞不好就是那个汇款的人。所以……

    齐天胜也意识到事情有麻烦了,连忙转了语气,说,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她让你看一张照片?什么照片?你还记得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周小萸对人有特殊的记忆能力,她所记住的那个样貌,非常准确。她对齐天胜描绘说,大约二十多岁,一张圆脸,眼睛很小,鼻子很挺很大,嘴唇很厚,右边鼻翼下面有一颗黑痣,额头上也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痣。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显然不是周小萸的性格,但两人间的谈话,常常冷场,这既说明齐天胜是一个惯于思考却不惯于表达的人,也说明他是一个比较沉闷的人,就连周小萸这种交际花,在他的面前,也有点诚惶诚恐。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仅仅是齐天胜开口,她才接话。从彼此间谈话的语气判断,两人应该非常熟,即使周小萸和很多男人上床这样的事,也并不是彼此间的秘密,甚至可以坦然地拿出来讨论。舒彦甚至有一种猜想,周小萸就像是齐天胜的一个工具,或者说,就像齐天胜手里的一枚棋子,齐天胜想怎么下就怎么下。那么,周小萸接触的那些领导,会不会由齐天胜安排的?齐天胜将周小萸当成最好的性贿赂品,送给某些领导?

    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周小萸终于有些忍不住,说,我有些怕了。

    齐天胜说。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周小萸说,这个舒彦不是省油的灯,她盯着这件事不放。那笔钱,又不是我的。我怀疑她拿到了那个人到银行汇款的录像,这种东西,一旦拿到法庭上,谁都知道我在说假话。

    齐天胜说,你认为他们有机会上法庭吗?党代会一开,所有的事情就过去了。

    周小萸还是不放心,说,如果舒彦不肯放弃呢?

    齐天胜说,你整天和官员打交道,却对权力的妙处一点都不了解。权力的强大,是你无法想象的。任何人,即使他的能量再大,和权力对抗,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历史上,和坤强大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结果,嘉庆只要轻轻动一下小指头,他就死了。前不久,俄罗斯首富被判刑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他富得连国家都要向他借钱,真正的富可敌国。他以为有钱就是老大,就想和权力叫板,结果呢。普京只是一句话,他就到牢里去了。

    周小萸说,玩权力是你们男人的事,我只看重眼前。

    齐天胜说,眼前有什么问题?党代会一开,权力重建完成之后,你认为她还会那样傻吗?舒彦是个什么人?外面知道,她是个名律师,可在官场上,谁当她是什幺?无非是权力的工具而已。权力可以用她。也可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以我看,她是在犯昏犯傻,以她一个人的能力和权力对抗?我看她是不想混了。她经得起查吗?如果立案侦查她,我看她绝对够坐几年牢的,她能不怕?

    周小萸说,那为什么现在不查她?

    齐天胜说,你呀,还是什么都不懂。说查就查?现在能查吗?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搞不好比你还复杂,你也不想想,如果现在查你,会是什么结果?你如果把所有和你有关系的人,全都抛出来,整个江南省,还能有安宁吗?你和舒彦是江南省两个最特别的女人,舒彦比你更有心计,更会利用法律。她如果知道是什幺人在整她,把所有一切都兜出来,那就一定是天下大乱了。你看过杨乃武和小白菜吧?一个小白菜,就让大清朝一大堆官员丢了脑袋。现在不一样?只要哪里出一件事,就可能有一堆官员被牵进去。

    周小萸还是不解,那为什么以后可以?

    齐天胜还真好耐性,解释说,为什么可以?原因很简单,权力是一把伞。当权力这把伞,可以保护特定人的时候,我们就不用担心她会乱咬出一些人。像这种人,一旦乱咬起来,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我们只有在保证她即使乱咬,也不会伤害某些人的情况下。才能雷霆出击。

    这些话,今舒彦心惊肉跳。她也知道,自己决定站出来帮黎兆平的时候,便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很可能令自己陷入巨大的麻烦。黎兆平出事后,人们之所以对他避而远之,也正是看到了这种麻烦。但有预感是一回事,真切地知道人家要怎样对付自己,又是另一回事。齐天胜的这番话,说明一个事实,如今的她,并不是在和龙晓鹏战斗。而是在和江南省的一个权力场战斗。尽管她目前还不完全清楚这个权力场集中了一些什么样的人物,却也能想象,这股力量极其强大,大到了以省政府副秘书长也只是其中一个马仔的程度,大到了以她一己之力,绝对属于鸡蛋碰石头的程度。

    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自保?如果自保。能有什么办法和途径?她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共产党和国民党两方的军队赶往一个山头,最终,共产党的军队只是提前了几十秒钟,他们冲上山尖时,国民党的军队离山尖仅仅只有一二十米远。可仅仅只是这一二十米的距离,战斗的结果已经注定。

    舒彦认为,面前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赛跑,看谁最先跑到终点。

    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撞进来的竟然是一场生死较量。

    下午,舒彦匆匆和王宗平见了一面。王宗平不太方便在办公室里过多接触舒彦,两人约在市委旁边的一间咖啡厅。舒彦将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告诉他,希望听听他的意见。可王宗平显得很谨慎,半点意见没说,只是告诉她,随时保持联系。

    告别王宗平,刚刚坐上车,接到父亲的电话。晚上是她的婆婆六十八岁生日,两家人约好在馨泰园吃晚饭。一丝愧意如一朵淡淡的云,闪过舒彦的心空。想一想结婚都二十多年了,她在社会上广交朋友,不断地给不同人物过生日,但身边的人,除了自己的女儿,谁的生日她都没有记住。

    生日蛋糕不需要她准备,好在她汽车的后尾箱里有很多小东西,便宜的贵重的都有,那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她这种职业就是如此,第一前提是交际,谁都不清楚自己下一刻会遇到个什么样的人并且需要送出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所以,她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有点空闲,便逛礼品店,凡是看得上眼的礼物,她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放在汽车后尾箱。有好几次,她去参力口某位官员的聚会,去了之后才知道对方是带了太座的,她因此借着上厕所之机,回到车上,适时地拿出一份恰到好处的礼物送上,普通朋友,很快就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

    赶到馨泰园之前,她去了一趟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将这束康乃馨和一条珍珠项链一同送给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的脸笑得一朵花儿似的。这么多年来,舒彦一直在外面闯荡,关顾亲情的时候不多。趁着这次老太太生日,她也就一齐表现,分别给父亲和公公各送了一块表外加一条烟,给母亲也送了一条项链,同时给自己的老公送了一条领带。

    这是一个极其典型的官僚家庭。她的父亲,退休前是麻市的农委主任,她的母亲,是麻阳市的原教委研究室副主任。她丈夫这边,稍稍显赫一些,公公的最后职务是雍州市政协副主席,现在还是挂名顾问,政协委员,婆婆是雍州市香海区原妇联主任。她的丈夫曹能宪,目前是省林业厅的副厅长,已经是第二任期了,一直都希望能够有机会转正。

    吃过生日蛋糕,生日宴就算结束了,舒彦有很多事要去办,正想着大家早点散呢。可是,他们聊兴正浓,她也不好提走的话,只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原来,他们是有目的的,话题很快转到了她目前正在做的事情上。

    这个话题,先由她的母亲提起。她问舒彦,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半个多月连个电话都没有,你心里大概早没你爸你妈了吧。

    舒彦便撒娇,楼着妈妈的脖子,说,妈,看你说的,你也知道,我这个工作,每天就是和当事人见面吃饭,和法官见面吃饭,一天恨不得吃六餐饭。

    父亲说,不对吧。我听说你正在帮那个黎兆平?

    舒彦意识到今天是场鸿门宴。这个话题肯定不能绕不能躲,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她说,是啊,他是我的当事人。

    父亲显然有点失去耐性,说,当事人?什么当事人不好找,偏偏要找一个双规案?

    舒彦和父母说话从来没有好态度,对于父母过问自己的工作有些恼火,态度也就变了。我为什么不能找双规案?她说,双规案怎么了?不受宪法保护不受刑法保护?

    公公开始说话了。在这个组合式家庭中,公公说话永远最有分量。如果说曹能宪或者舒彦今天还算有点成就,多多少少与这位老爷子的荫蔽有些关系,加上权力原本就增力口一个男人的魅力,老爷子还没有最后退位,仍然属于高级官员,说话仍然在官场具有分量,在家里,自然就更有分量,简直是一言九鼎。

    公公说,彦子,你爸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实际上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而是生活在不同的场之中。做生意的人,生活在生意场上,当官的人,自然就生活在官场上,就算是农民,他们也有自己生活的一个场。人是群居动物,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这个圈子,既是他们生活的磁场保护场,也是他们的势力场。场是圈子,场同时也是文化。人如果离开了场,那人是什么?人就是动物,就是植物,肯定不是人。现在的社会现实,你知道得可能比我还多,但不一定思考得比我深,不一定看得比我透。你就说那些腐败案吧,官员中腐败的,真只是被抓的那几个人?远远不是。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有些人腐败被查被抓了,有些人腐败更大一些,却一点事都没有?因为他们善于隐藏?做得隐蔽?根本不是。原因就在这个场上,学问也就在这个场上。这个场还把你当成场的一分子,自然就会保护你,就会珍惜你。相反,场如果觉得你成了异己分子,就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你清除出去。过去,要打倒某个人,有一句常用的话,叫自绝于人民。我们今天把这句话可以改一改,那些落马的官员,叫自绝于官场。这个场不要他了,不容他了。他还能有活路吗?

    父亲立即接过去说,你听明白了吗?黎兆平之所以被双规,是因为他做了损害这个场的事情,所以这个场不要他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既然黎兆平已经被这个场抛弃了,肯定有他被抛弃的道理。你现在拼命往他那边掺和,你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得更直接也更形象。她说,明知那是一个死亡陷阱,你还硬要往里面跳,你犯昏呀。

    母亲说过,婆婆说了。她说,彦子,你这一跳不要紧,连累的是我们两家啊舒彦说,你们不了解真相,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父亲说,不是我们说的那样,那是哪样?你看看吧,你的公公目前还是政协委员,你的丈夫是副厅长。还在这个官场,甚至还希望能有个好的前途。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想千什么?想自杀然后拉他们垫背?

    母亲立即吐了好几口,说,呸呸呸……什么自杀不自杀的。有话就好好说,你这是什么话?

    舒彦已经意识到,今天的事件并不那么单纯。尽管他们没有明说,舒彦已经感觉到,他们受到了来自某方面的压力,而且这压力不小,来势也很猛,否则,他们不会约了这么个时候对自己谈起此事。这么多年了,别说是两家人合在一起谈她的工作问题,就算是两个以上的人和她坐下来郑重其事地谈这类问题都不曾有过。在这场谈话中,主角始终是两位老爷子,婆婆偶尔插一句,也是显得不疼不痒,丈夫一直不曾开口,显然因为在这个家里,他说话没有分量。

    大概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婆婆终于说出了一番话。

    婆婆说,彦子呀,不是妈说你。这件事,你确实做得欠考虑。你想吧,你老公在副厅长这个位置已经七年了。如果这次再不能扶正,以后就更难有机会了。我和你爸为这事操了不少心,你老公自己也使了很多力,总算是有点眉目了,去农业厅当厅长。现在,你这么一闹,好多人就有了想法,这两天,我们家的电话响个不停,全都是说这个事的。就算妈求求你,给你老公一次机会,好不好?

    话说到这种程度,舒彦再不好说什么了。接下来,他们无论说什么,她只是听着,不再反驳。大家见她不说话,一时也没了主意,散场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些不太高兴。曹能宪没有要单位的车,坐她的车回家,上了车后,好一阵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主动和丈夫交流,默默地启动汽车。

    汽车驶出好一段,丈夫才突然问了一句,看来,你是不准备收手?

    她说,不是;隹不准备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

    曹能宪显得很不高兴,话也就说得极难听,这么说,你真的为了旧情人,连老公都不要了?

    她一听这话就有气,说,你胡说什么?什么旧情人?他是我什么情人?

    曹能宪说,初恋情人,难道我说得不对?

    舒彦立即纠正说,黎兆平是我的初恋,这一点,你也知道,我告诉过你。他不是我的情人,你也知道。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

    曹能宪说,以前没事,不等于以后没事呀。黎兆平是什么人?他认识的女人,有哪几个逃过他的魔掌的?

    舒彦郑重地对丈夫说,我和他有没有事,只有我心里知道。你如果信我,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会信。你如果不信,我怎么说,你翻;不会信。所以,我们讨论这个,根本没有意义。至于今晚你们所谈的事,我见你整晚一言不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听听你到底怎么想的。

    曹能宪说,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这几天,天天都有人找我,也有人对我说这样那样的怪话。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我是你老公,以前听到人家说这样那样的话,我只当没听到,只当是在说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可最近呢?你看看我的手机好了,全都是一些善意的提醒,全都是一些意味深长的问候。你难道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有投票权的,我要笼络这些人,需要多大的投入?可现在倒好,你只需要做一件事,这些票全都流失了。你说,我求个什么?

    到家了,舒彦将车停在门口,却不下车,也没有说话。丈夫原本;隹备下去了,见她傻坐在车上,又将挪向门边的屁股移回来。

    怎么啦?不想下车?他问。

    舒彦说,也许,我们确实该好好谈一次。但是,我一时没有想好怎么谈。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前方,态度多少有些冷淡地说,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立场问题,到底是站在你的立场,还是站在我的立场。你之所以觉得难,我想,是因为你想说服我,转向你的立场。不过,我想问你一句,你考虑过我的立场吗?

    舒彦说,我们已经做了二十年夫妻,你认为,还存在我的立场和你的立场吗?我一直以为,是我们的立场。我不知道,在你那里,怎么就变成了你的和我的立场了。

    是吗?曹能宪苦笑了一下,多少有些落寞地说,你认为是我们的立场?黎兆平的立场,也是我们的立场?

    让曹能宪大感意外的是,舒彦回答得非常肯定,并且斩钉截铁。她说,也是。

    也是?丈夫简直要暴跳起来,高声叫道,也是,是啊,也是。我和你是我们,你和黎兆平是我们,难道,你和我和黎兆平也是我们?我应该这样理解吗?可是,这种理解方法,似乎并不是我的知识和思想所能接受的。

    舒彦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说过,有关这件事,我不会解释,信不信由你。我和你,是我们,那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经济上,或者事业上,我们不仅是一家人,而且是一个人,我们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我和兆平包括你,也是我们,那是因为我和你和他,是事业伙伴。

    曹能宪讥讽地说,事业伙伴?什么样的事业伙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舒彦说,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从哪里来?你当着厅级干部,可以不像其他官员那样捞取黑色收入灰色收入,还可以过着富豪一样的生活,你以为你的一切从哪里来?你还需要打点各种关系,你以为这些从哪里来?我一个女人,能有多大本事?你以为一个律师,真的能有那么大的收入?

    曹能宪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她的话。他说,你的意思是……

    舒彦说,你别凡事就往歪处想,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腌脏。我们只是合伙做生意,而且,所赚的每一分钱,绝对是干;争纯洁的。再说得坦白一些吧,无论是他还是我,其实是当甩手掌柜,我们只不过合伙投资了几家实业而已。我们请人经营,公司的经营状况很好,我等于坐着拿红利。

    曹能宪问,以前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舒彦说,我以前从没对你说过,是因为我希望你当一个好官,不需要为钱的事操心。你只要全副心思用在工作上,帮老百姓多做点事,我就满足了。此外,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约定,这件事,朋友圈子里,几乎没有别人知道。我们都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原因相信你也知道,他是那样的职位,我嘛,也不想让人家知道在经商。尽管我们所经营的事业,与他或者你从事的公职,没有半点牵连。

    丈夫说,我承认,你说的确实可算是理由。但这理由并不能完全说服我,更不可能让我认定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