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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翼社在洛都的分社里,出身星月湖大营的一共七人,此时有两人随斯明信出门,三人在外办事,社中只有蒋安世和郑宾。不过与高智商等人一路来的,还有三名鹏翼社的驭手。这些汉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见面也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客套,几个人栓好车马,过来打水的打水,扫地的扫地,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刘诏袖子卷得高高的,拿着把菜刀,在剖好的猪肉上来回比划,盘算着先切哪块下锅。程宗扬装作很内行地指点道:“里脊来个糖醋的,腰里的五花弄个回锅肉,后臀尖加茄子,炒个鱼香肉丝,扒猪脸要早点下锅焖着,要不煮不透。”
“成!”刘诏一边利落地切着,一边叫道:“老蒋!还有大锅吗?弄锅杂碎先卤着,一会儿才好出味。”
蒋安世翻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大家伙,“还有这些,能使吗?”
那是一只圆腹三足的青铜鼎,汉国武备极盛,铁料全打成兵器还不够用,民间铁锅不多,倒是习惯于用鼎。有些讲究的,一顿饭就要摆五只鼎,七只鼎。社里的鼎没有成套的,只能凑合着先用,好处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占炉灶。
几只铜鼎在篝火旁摆开,看起来古风盎然,里面煮的东西却十分不凡。除了大锅的卤煮杂碎,程宗扬还捐出一只自己从太泉古阵弄出来的肉罐头,打开切成片,往锅里一丢,放上各种菜蔬,先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炖,不一会儿香气就飘了起来。
卢景从堂中出来,抽着鼻子转了一圈,然后顺着香味摸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龙肉!”
卢景抄起铜匕挑了一片,连汁带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错,有点意思。就是淡了点儿。”
“还没放盐呢。”
程宗扬心里一动,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六朝没有保鲜技术,肉类放得久了就会变质,如果做成罐头呢?高温杀菌,密封处理——密封是个麻烦。马口铁是不用想了,岳鸟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批铁丝,至今都没有像样的替代品。用坛子倒是个办法,但陶质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过于沉重,不适合长途贩运。
程宗扬想了一下就放在脑后,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并非急务,有了闲暇再处理也不迟。
卢景晃到刘诏身边,翻着白眼道:“听说有个憨货背着头猪走了一路,是你吧?”
刘诏脸顿时臊得通红,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刀法不错。就是腕上的力道差了点。”
卢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轻巧地一转,就把刀从刘诏指间夺了出来,然后一连三刀,将一方将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块大小如一的肉丁。
刘诏是识货之人,一看卢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过他的手法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半晌刘诏打了个突,猛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卢五爷。”
“眼力还行。”卢景道:“怕了吧?”
刘诏笑道:“当年我去大营报名,晚了一步没赶上,只好投了禁军。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五爷。”
程宗扬知道高俅不会随便派人,刘诏即使与星月湖大营没有渊源,多半也有好感,才会被高俅暗中引为心腹。
程宗扬在卢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着呢。晚会儿再叙旧吧。”
卢景挑了块最好的肉丁,一边吃一边去找刚才给郑宾疗伤的老兽人。
“接着!”有人把揉好的面团抛过来。
刘诏抬手接住,一边用面杖干开,一边道:“程头儿,我刚才看见你有个铁盒子?”
程宗扬开过罐头就把盒子扔到一边,拿过来道:“是这个吗?”
“就它了。”刘诏接过来洗干净,拿刀背在罐上压出花型,然后用面团包好馅料,在罐中一压,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饼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余名汉子围着篝火,热热闹闹坐了一圈。汉国虽然没有中秋吃月饼的风俗,但这些人大半都是宋国来的,中秋之夜,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赏月食饼,别有一番风味。
敖润捧起酒碗,“程头儿,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扬也不含糊,“干!”
刘诏也拿起酒碗,“程头儿!我刘诏不会说别的,只想说:难怪我们太尉看重程头儿,我刘诏是一万个服气。先干为敬!”
“碰一个!”
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
富安摇着扇子道:“小刘啊,我对你是一万个服气——那猪我可背不动。”
满座轰然大笑,刘诏臊着脸道:“得,我这话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润举酒道:“我给哥哥赔罪了。富老哥,来来来!咱们也走一个!”
众人闹哄哄饮了一圈,程宗扬左右看了看,“哈爷跟老兽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来,“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开门,厨房内随便飘来一股肉香。那肉香浓而不腻,让人一闻就食欲大开,肚子里仿佛有十万八千个馋虫同时钻了出来。
程宗扬咽了口口水,“姜还是老的辣!老术、老豹、老兽这几个粗坯,什么时候能煮出这么香的羊肉?”
房门一响,只见青面兽提着一只大鼎从厨中出来。那鼎是社里最大的一只,足有好几十斤,带汤带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兽提着鼎耳,里面肉汤翻滚着,一只肥羊在汤中载沉载浮。
敖润摩拳擦掌,“这回咱们可捞着了!”
程宗扬却看到高智商跟在后面,一手捏着鼻子,一张脸比苦瓜还苦。
等青面兽把肉汤放席间,程宗扬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为什么那么苦了。鼎里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烂,问题是那羊压根就没有洗剥,只用刀把羊毛一剃,就整个下了锅。那羊汤浓香扑鼻不假,可汤上不仅漂着没剃净的羊毛,还有一些可疑的黄绿之物,不知道是羊肚还是羊肠里的东西。
不等青面兽开口,程宗扬就腾的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哈爷和老兽一路辛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这羊我看你们谁敢动!”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纷纷表示,这羊是孝敬哈爷和兽哥的,大伙就是馋死也绝不染指。
青面兽和哈米蚩笑逐颜开,两人捞起熟羊,连皮带骨,吃得不亦乐乎。
那场面堪比噩梦,大家都觉得需要喝点酒压惊,赶紧推杯换盏,连卢景都喝了两碗。
酒助人兴,席间气氛越来越热闹。敖润扯着蒋安世划拳,两人挽着袖子吆五喝六。郑宾这会儿热敷完,生龙活虎地和刘诏角力赌酒。富安也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眼下抱个茶壶,跟冯源用几枚铜铢博戏取乐。
程宗扬看了一圈,却见高智商耷拉着脑袋,用箸在碗里拨着,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
程宗扬朝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高智商闷闷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着我在园子里赏月,吃月饼,还放孔明灯。去年八月十五,我们十三太保去小瀛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还让富安给我送钱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没睡,还在等我……”高智商停下来,过会儿擤了擤鼻子,歪着头道:“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烦呢?”
“滚!”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来叫道:“富安!你个狗才!把那块肉给我!哈大叔好不容易让少爷吃顿肉,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高智商说起高俅,程宗扬却是想起了临安的局势。当初奸臣兄散布废止钱铢的谣言时,钱庄的储备金达到最顶点,足有一百八十万金铢的现款。但随着谣言逐渐平息,纸钞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临江楼、七里坊以及首阳山铜矿的持续投资,还有江州重建,都占用了大量钱铢。
临安上次传来的账目显示,目前钱庄一共持有纸钞一百二十万金铢,四处分号陆续开张,每处存放十万金铢,使目前总库的储备金急降。在为铜矿商行调拨十万金铢的本金之后,即使加上在临安发行的二十万金铢股份,也只有三十五万金铢。
如今钱庄持有的全部现款,一共七十五万金铢,按照当初的约定,下个月初就要归还云氏商会的三十万金铢。同时蔡元长用纸钞质押的款项,还有三个月九万没有支付。这样到九月份,钱庄的储备金会急跌至四十二万金铢,而抛开云氏商会持有的六十万金铢纸钞不谈,在外流通的纸钞还有一百二十万金铢之多。
按照计划,秦会之将在今日发行第一批无记名股票,以每年五成的利息筹措十万金铢,用于铜矿商行的投资,如果顺利的话,还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进入秋季,正是各处亟需现款的高峰期,一旦发生挤兑,钱庄就要崩盘。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相比于宋国钱庄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国的投资已经初见成效,在柳翠烟的打理下,织坊每月可稳定出产霓裳丝衣近千件套,仅此一项,每月就可获利上万金铢。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陆续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两万金铢,足够星月湖大营的开销。
不过程宗扬真正在意的是粮食。粮价相对于去年炒做的高点颇有回落,但一直维持在每石八枚银铢的高价上。眼下各地都开始秋收,粮价还会进一步下跌,程宗扬准备在每石六枚银铢的价位吞下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折算下来需要筹备一百五十万金铢的巨款。这笔钱除非用纸钞支付,否则把秦会之的两个肾都卖了也凑不出来。
来汉国之前,程宗扬对汉国的商业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他记得自从汉国把最暴利的盐、铁,以及酿酒收归国有之后,汉国曾经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振。但来到汉国之后,程宗扬发现,汉国的专卖政策执行并不彻底。汉国境内有大量的诸侯王、列侯封地,各地还有大量豪强,朝廷的法令到这些地方,比一纸空文也强不了多少。
问题是那些坐拥巨额财富的诸侯、豪强大都对商品交易不感兴趣,一味追求自给自足,宁肯把钱铢埋到地下,也不愿参与交易。
程宗扬不得不感叹实物货币对商业发展的负面影响。金、银、铜这样的实物货币,不仅很少有通胀,还会因为实物积累超过货币的数量而产生通缩。宋代的铜钱埋到清朝照样能用,铸成铜器价值说不定还会上升。这种状况下,除非不断有新的金、银和铜矿开发出来,并铸成钱币,否则商品交易很难有大的改观,甚至由于货币埋入地下,导致交易萎缩。
纸钞相当于信用意义上的金银,它的问题在于信用。一旦连政府的信用都靠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了。但其他天然矿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难具有金银铜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间的平衡,因此无法替代金银。据程宗扬所知,在唐国,丝帛是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的,但丝帛不可能像矿物一样具有稳定和平均的性质,最多只能作为辅币。一边是货币供应不足,一边是货币被大量集中,怎样才能让汉国豪强手中沉淀的财富流动起来呢?
“程头儿,想什么呢?”
货币本质的问题程宗扬也就是想想算完,后世那么多大贤都搞不定的事,自己如果能干成,活着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说压孔圣人一头,并肩当个程圣人绝对没问题。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内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达,“程头儿要看得起我,叫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扬道:“你跟着衙内有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过世,家里一文钱都没有,只好插个草标卖身葬父。女的有人买,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个能干活的,跪了一天也没人理。后来遇见老爷,才得了条活路。老富没啥本事,就给老爷当条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爷。”
“为虎作伥的事你可没少干吧?”
“只要衙内高兴,我不怕缺德。反正我这命也是捡的。再说了,衙内也就是喜欢欺负个人,调戏调戏妇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那都不叫事。”
富安这道德观念太畸形了。程宗扬忍不住道:“太尉怎么不给衙内找几个像样的伴当呢?”
“我们太尉说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数的。那些人太讲自己的良心,忠心上头就差了点。还是我这样缺德的狗腿子用着放心。”
程宗扬默默无语,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个。”
富安摇手道:“我喝茶。沾了酒万一衙内喊我,听不见就误事了。”
说话间,高智商叫道:“富安,你个狗才跑哪儿去了!”
“来咧!”富安拍拍屁股过去,“衙内,你叫我?”
“月饼味道不错,包两个,给我爹捎回去。师傅!师傅!你来尝尝!”高智商顺手把自己吃剩的半个月饼塞给富安,拿了块月饼跑过来。
程宗扬这辈子还是头回吃到刚出炉的月饼,那月饼是用罐头模子压出来的,表面烤得焦黄,馅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枣泥,里面掺了酥油、果仁、瓜子仁,吃起来香甜可口。
“行啊刘诏,你这手艺在洛都开家饼肆也能混日子。”
“献丑!献丑!”
敖润已经有了六七成酒意,凑过来小声道:“老刘,你那半挂大肠我给你藏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别让人看见。”
“八月十五过中秋,等你们都睡了,我半夜起来,赏着月亮吃大肠?”
“肥着呢,咬一口满嘴流油……”
程宗扬拍拍他的肩,指着远处道:“是不是那样?”
敖润抬头看去,只见哈米蚩和青面兽正抠出羊肠,吃粉条似的吸吸溜溜吃的痛快,肠里的黏液顺着他们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着,老敖当时就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
刘诏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道:“糟蹋了,糟蹋了。来来来,整个腰子压压惊。”
敖润喘着气道:“味儿太冲……让我歇歇……天爷啊,那羊汤里漂的黑豆是啥玩意儿?”
“别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来。”
“呕……”
卢景蹲在阴影里,面前两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着酒,一只装着乱七八糟的杂烩菜,这会儿吃的只剩个碗底。
程宗扬蹲下来,分给他半个月饼。
“四哥有消息吗?”
卢景啃了口月饼,翻着眼睛看了看月色,“这会儿应该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这会儿去刺杀洛都令……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两天,风声过去就回来。”
卢景把酒一喝,拿月饼在菜碗里一抹,然后把碗摞起来揣到怀里,“走。”
程宗扬也不迟疑,叫来冯源吩咐两句,与卢景一起离开。
“我已经让郑宾明天去伊阙,找牛家兄弟。”
“咱们去金市?”
卢景点了点头。
“郁奉文、杜怀、陈凤、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蛮子。找到的是七个,还有拉胡琴的老头和疤脸少年。这已经九个了。”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能办成。”
“还差三个人不知道身份。”
“三个脚夫总能问出些什么,还有那个拉胡琴的老头,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怕这里面有人是西行的,压根就不在汉国境内。”
“只要能确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扬叹了口气,“可惜一直都没有那个严君平的消息。我还想着他要是也在店内,咱们就顺便办件要紧事了。”
“还差三个人呢,说不定会在其中。”
程宗扬忽然道:“五哥,跟着你跑了两天,我是大开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越纳闷——不知道你想过没有?”
“什么事?”
“连一件没头没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后各奔东西的事,你都有办法查到这地步,为什么严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来呢?”
卢景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会有蛛丝马迹。严君平的下落连你和四哥都查不出来,我想只有一个可能……”
“你说。”
“严君平的失踪和岳帅一样,是有人故意让你们查不到。”
卢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着他。
程宗扬举手道:“五哥,你还是用白眼吧。这样瞪我,我这小心肝都一个劲儿的乱蹦。”
“他为什么让我们查不到?”
“也许是有不能说的苦衷。比如是想保护你们。”
“荒唐!我们星月湖大营足以横扫天下!世间有何势力能比我们星月湖大营的同袍更团结?能比我们的忠心更坚定?能比我们的岳帅更英明?能比我们的实力更强大?”
“我不知道。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严君平,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呢。”
卢景不再作声,一路沉默地掠回乐津里。
寓所房门大开着,程宗扬心头一紧,却看到那个姓唐的中年人正负着手在院中徘徊。
卢景一按他的肩膀,让他不要现身。接着院角发出一声猫叫。姓唐的中年人扭头看去,卢景身形一闪,轻烟般从他身后掠过。
片刻后堂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进来。”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扬仔细盯着他的鞋子,这次他换了双布履,没有再露出鞋尖曾经嵌过珍珠的破绽。腰间也没有悬挂玉佩等物,想必是早收了起来。但以他显露的财富,不带玉就是最大的破绽。
唐季臣拱手道:“阁下果然有鬼神莫测之能。”
“何事。”
卢景声音很冷淡,但他并非故做冷淡,而是为了隐藏声线。姓唐的即使和他对谈过,出了这个院子,也保证没办法凭借听过的声音找出他本人来。
“阁下夤夜方回居处,不知可有线索?”
卢景也不隐瞒,“辰记脚行,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抚掌道:“好!哈哈,没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三人!我这带的钱铢可是不够了。”
唐季臣说着拿出一包钱铢,“这里是五百金铢。还差一千三百金铢,明早立刻送来。”
卢景眼中寒芒闪动,冷漠地说道:“令友已经确认过了吗?”
“自然确认过,”唐季臣佩服地说道:“阁下所查果然无误。”
黑暗中,程宗扬顿时变了脸色。
这个人在说谎!延玉昨夜就已经被杀,他那位朋友怎么可能找到延玉并且确认?除非……他们一接到信鸽,就立刻赶到偃师找到延玉,然后……杀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当时客栈一共多少客人?”
卢景冷冷吐出两个字,“九人。”
唐季臣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有六人,那么还有三人,尚请先生辛苦,务必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几句,然后告辞。
等他走远,程宗扬从暗处出来,面色凝重。接着人影微闪,惊理和罂粟女也现身出来。
“在他之前,曾有两名黑衣人潜入寓所。”惊理道:“那两人身手强横,但不擅长藏匿,因此没有发现奴婢。稍后不久,他才进来。但只在院子里等候,没有入室。”
程宗扬沉声道:“五哥,这水似乎有点儿太深了。咱们一开始说不定就被骗了,客栈里根本没有什么高人。颖阳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杀死。”
卢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么?”
“那些人还活着没有。”
郑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过,说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灯烛,导致失火。他那晚喝得烂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里照顾他就好了。可恨!”
郑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石崤的山村内,前日的张红挂彩已经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怀的老爹嚎啕痛哭,“老汉的儿子啊……谁知道……那帮天杀的强盗啊!”
“那蛮子自己不小心,把墙撞塌了,关我们脚行什么事?他一个胡人,吃我们行里,住我们行里,还欠着柜台一吊多钱!要不是行里的东家发善心赏了口棺材,他死了也是没人理的路倒尸!”
郑宾风尘仆仆地回到寓所,“两个人都死了,就在我赶到之前。据说是过伊水的时候翻了船,等救上来就已经没气了。”
郁奉文、杜怀、石蛮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陈凤……纸上的名字每划去一个,程宗扬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们手脚还真快。”程宗扬道:“算上陈凤,那天在脚店里的人已经死了七个。加上受牵连的无辜之人:脚店的孙老头一家,杜怀迎亲时的新娘、乐手,至少已经二十条人命了。够狠!”
“再加一条。”
卢景写下“下汤,坐地虎”,然后捉了只鸽子,递给郑宾。
郑宾鞋跟一碰,向卢景敬了个礼,“明白!”
“剩下的鸽子都杀了。”卢景道:“炖点汤喝。”
“这一笼还不少呢。一次杀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扬知道卢景把鸽子交给郑宾,不会是让他就这么放了,而是设法找到鸽子究竟飞到什么地方,谁才是幕后的真正主使。他对惊理道:“你去颖阳侯府,尽量查清楚八月初九颖阳侯和谁一起去的上汤,还有那天发生的事。可以用一切手段。”
“是。”
等人全部离开,程宗扬道:“八月初九,长兴脚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颖阳侯为什么要把当时在脚店的人全部找出来杀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栈,当时又为什么不下手,反而舍易取难,三天之后才要找外人帮忙?”
“那晚肯定有事发生。郁奉文不肯说,杜怀也有所隐瞒。”卢景道:“陈凤一个贩运丹砂的商人,却藏在没有任何生意的偃师不见人,多半是在躲避什么。石蛮子听我们问话的时候,非常紧张。我当时以为是他胆怯,现在看来,多半别有隐情。”
“书生、拳师、游女、商人、脚夫……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难道是在另外三个人身上?”
“什么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吕不疑要拚命隐瞒的事。为此不惜杀死所有的目击者和知情人。”
程宗扬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个劲儿的说,要我们把人全部找齐。等人全部找齐之后,就该杀到咱们头上了。”
卢景冷笑道:“他昨晚是来试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他肯定会有一番说辞来掩饰。”
“连找人的人都要杀,脚店发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还有,吕不疑为什么要去上汤?还在一家最低档的脚店落脚?”程宗扬拍着脑袋道:“妈的,我头都大了。”
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连锁谋杀案的漩涡中心,卢景却没有丝毫慌张,他抹了抹手指,“咱们去金市。”
“对。先把线索都找出来!拉胡琴的老师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