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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昭阳殿。
一支细如鼠须的画笔移动着,在洁白的丝绢上留下一道道发丝般的墨痕。
一个丽人慵懒地倚在象牙榻上,精心妆扮过的玉颊光彩照人。她一手托着粉腮,皓如霜雪的玉腕上套着三只手镯,一只是赤金环,上面的龙凤栩栩如生;一只是七宝手镯,镶着水晶、琥珀、珊瑚、珍珠……诸般宝石;还有一只是碧玉手镯,镯身像含满汁水一样,翠润无比,通体没有丝毫杂色。
毛延寿一眼瞥过,立即垂下视线。他重新换了一支画笔,在面前的瓷碟上蘸了些颜料,绘出三只手镯的轮廓。丝绢上的人物已经绘出大半,在他细致的笔锋下,美人云髻上每一根发丝都描绘得清清楚楚,上面衔着宝石的凤钗仿佛要破绢而出,唯有面部的五官还是一片空白。
那名叫鹦儿的宫人道:“为何不画面孔呢?”
毛延寿垂下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昭仪国色天成,眉若能言,目若能语,晨如朝花,暮似幽兰,旦夕之间,各有妙态。小的至今留面孔未画,只因未得其神,不敢唐突。”
“毛先生说得可真好听。”罂粟女掩口娇笑,袖中掉下一个折好的方胜,落在画箱内。
“不敢!不敢!”毛延寿连忙揖手施礼,顺势把画箱盖上。
“今日就到这里吧。”昭仪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天子还没回来吗?”
罂粟女道:“天子既然去射猎,总要到晚间才回来。”
“外面下了雨,还射什么猎?”友通期道:“好无聊……”
“亳州献来千余株菊花,色如白雪,娘娘若是无聊,何不前去赏花?”
“又是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她转念一想,“倒不如采来沏茶。”
罂粟女唤来宫人,将献来的贡菊尽数采下,清洗晾干,好留着给昭仪泡茶。
毛延寿收拾了画具,提起画箱小心告退。
“都怨你!”
程宗扬没想到自己又背了个黑锅,“是你自己要来的吧?”
“要不是你乱扔靴子,我怎么会被人认出来?”
看到云丹琉窘迫的样子,程宗扬不禁心下暗笑,故意逗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拌嘴。
两人一边小声吵闹,一边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观内一处小院。雾气还未散开,隐约能看到院中种着几丛碧玉般的翠竹,白雾在竹叶间缭绕轻旋,平添了几分远离尘世的幽静与雅致。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雾色中,一个少女侧身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册经书,正在柔声念颂:“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
云丹琉没想到有人在这里读《黄庭经》,一时好奇,不由驻足观望。
雾气渐渐散开,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廊下的翠竹上。云丹琉惊奇地发现,那女子放在册页上的纤手,竟然像美玉一样,散发出迷人的光彩。
“出日入月呼吸存,元气所合列宿分。紫烟上下三素云,灌溉五华植灵根,七液洞流冲庐间……”
伴随着少女清脆的声音,黄庭内景的文字宛如一串玉珠,从她唇齿间流淌而出。雾气渐散,阳光丝丝缕缕透入庭中,落在那少女发上、衣上……使她整个人都变得明亮起来。
云丹琉忍不住带着一丝惊叹道:“她是谁?”
程宗扬心里暗叫不妙,脸色却是分毫不露,他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不认识!也许是观里的客人……别打扰人家,赶紧走吧。”
虽然不知道那少女的身份,甚至没有看到她的容貌,但云丹琉凭借女性的直觉,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对于程宗扬的说法,她丝毫不信,“骗人!”
廊下的少女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张绝美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即使云丹琉身为女子,也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少女盈盈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程公子。”
程宗扬带着苦笑道:“姑娘你好……”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是被云丹琉重重踩了一脚。
云丹琉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我姓云,云丹琉。妹妹叫什么名字?”
“奴家姓……”少女犹豫着看了看程宗扬。
程宗扬立刻接口,“姓友通。友通期。”
云丹琉狠狠剜了他一眼,难道人家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让你来献殷勤!
“你和程公子认识很久了吗?为什么住在观里?”
“奴是卓教御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哦……”云丹琉意味深长地看了程宗扬一眼,难怪不想让自己离开上院,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还藏了一个人在这里。
程宗扬旁顾左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这里是药房?药香味真好闻……”
赵合德水灵灵的美目望着程宗扬,带着几分希冀道:“程公子可是见过奴家的姐姐?”
还有个姐姐呢。云丹琉瞪着程宗扬,醋味几乎冲到鼻子里。
这都是误会啊……程宗扬一脸蒙冤的悲壮,含糊道:“令姐一切都好。姑娘尽管放心。”
少女眼神一黯,目光中那丝希冀渐渐淡了下去。她有家不能回,如今更是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了,只能寄居在道观中,虽然卓教御对她十二分的体贴照顾,但毕竟是孤身一人在此,总盼望着能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
云丹琉却是一见到赵合德便心生欢喜,那点醋意顶多对着程宗扬发发,对这个少女半点也恼不起来,反而是看到她眼中的黯然,不禁生出几分怜惜。挽着赵合德的手道:“令姐住在哪里?我带你去见她好了。”
赵合德高兴起来,“真的吗?”
程宗扬赶紧道:“假的!”
云丹琉气道:“她想见自家姐姐有什么不行的?你怎么这样?”
“她姐姐不方便跟她见面。”
云丹琉一脸冷笑地看着他,“在洛都还有你程公子不敢干,不能干的?”
程宗扬挣扎道:“这个……真不行。”
虽然跟云丫头连床都上过了,可是赵合德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自己与皇后合谋,送个假货糊弄天子,这事岂是能随便乱说的?云丹琉知道没有一点好处,反而平添麻烦。
程宗扬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观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片刻后有人擂响大门,叫嚷道:“快些开门!”
卓云君对外宣称在上院潜心修行,观中俗务由弟子沈锦檀代理。听到外面的客人举止粗鲁,把门闩擂得乱震,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式,沈锦檀不由皱了皱眉,示意弟子打开大门,立在门口道:“道门清静地,非请勿入。”
大门一开,两名护卫打扮的大汉便闯了进来,两人神情急切,见有人立在门口,当即伸手去推。
沈锦檀翻起衣袖,卷住一名大汉的手腕,想把他挥开,谁知那大汉身手颇为不凡,仓促间脚下一沉,竟然把她一拂之力化解干净。
山门处嘈杂声不断响起,雾中影影绰绰,涌来数十名与那护卫打扮相同的矫健少年和雄壮大汉,各自提刀持矛,声势浩大。沈锦檀吃了一惊,如果这些人心存歹意,只怕上清观今日有难。
“闹什么呢!”
一名公子哥纵马过来,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惶,先把护卫喝退,然后对沈锦檀道:“这位仙子,我们有人受了伤,还请仙子帮忙,找个干净的地方。”说着拿出一只钱袋,里面沉甸甸的竟然都是金铢。
“敝观狭小,容纳不了这许多人马。”沈锦檀推辞不受,“况且我等道门与世无争,诸位若是与人斗殴,还请速速离开。”
“不是斗殴!”那公子哥赶紧解释道:“我们是来打猎的,昨晚遇了雨,宿在山上,谁知下山时遇到大雾,敝主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受了伤。这些人都不用进来,仙子要嫌他们咶噪,我把他们都赶到山门外面,绝不耽误各位清修。”
沈锦檀见他说得恳切,不似作伪,也不好把伤者拒之门外,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让开道路,冷冷道:“入观不得超过六人。其余贵属还请到山门外安歇。”
那公子哥一口答应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被几名奴仆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来,他二十来岁年纪,一只脚包得跟粽子一样,身边四五个奴仆扶腿的扶腿,托腰的托腰,一个个如临大敌,看上去似乎伤得极重,只不过他脸上倒没有多少痛意,反而一边走一边笑道:“一点小伤,看把你们急的。这里离洛都也不远,回去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哪里用得着借别人的道观?”
公子哥道:“主上,我求你了!昨晚淋了一夜不说,这一路我们都摔了三匹马了,要走也要等雾散了吧?”
年轻人一笑,他被几名奴仆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倒还有闲情去看门上的匾额,“上清观……这地方听说不错啊。”
赵合德怕被人瞧出底细,原本在上院深居简出,但时间一长,戒心也淡了,问道之余也帮观里做些杂事,打理丹药,照顾伤患。听说有人跌伤,她便拿了些药剂,过来帮忙。
那些奴仆众星捧月一般,把那年轻人抬到榻上,面上满是忧惧,动作小心翼翼。赵合德还以为他是一条腿断了,也不禁有些担心,等解开包扎的布条一看,那人腿上好端端的,脚踝好端端的,连脚背也好端端的——就是有根脚趾似乎踢到石头,略微红肿了些。
赵合德拿着药物哭笑不得,这点红肿连伤势都算不上,那些奴仆偏要摆出郑重其事的模样。她起身刚要开口,却发现院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那些奴仆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木着脸,默不作声,宛如木雕泥塑,只有那个年轻人躺在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赵合德神情冷了下来,这种目光她自小便见过许多,什么落马受伤,分明是这年轻人的恶作剧。
旁边一个奴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主上,非礼勿视。”声音又尖又细,让人一听,不由从心底泛起一股别扭。
年轻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惨叫一声,却是那个小美人儿把他腿扔了下来。
旁边的泥塑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纷纷涌上去叫道:“主上!主上!”
赵合德转身就走,刚才那名说话的奴仆却拉住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不能走!”
赵合德带着一丝薄怒道:“放手!”
“你若走了,这事怎么说得清楚?”那奴仆跳着脚道:“万一主上受了伤,是你死还是我死?”
“无赖!”
“我哪点儿无赖了?别以为自己长的有几分姿色就了不起!告诉你!漂亮女人我见得多了!就你这样的,在汉国撑死也就排个前三名!前三名很了不起吗?把你脑袋砍了都抵不上我们主上一根脚趾头!”那刁奴越说越嚣张,“先验伤!要是主上没事,咱们再说旁的!”
“哟,这么热闹啊。”程宗扬听到里面吵闹,想着多半是有人不开眼,居然敢纠缠赵合德,英雄救美这事,自己最喜欢干了。他一边施施然进来,一边往屋内瞟了一眼,接着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屋子全都不是外人啊,受伤躺在榻上的是刘骜,那公子哥是富平侯张放,旁边站的是单超、徐璜、唐衡,扯着赵合德衣袖的是中行说。一个天子,一个侯爷,三个中常侍,就中行说身份差点,那也不是善茬。
程宗扬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东窗事发!这是找上门来了!
“都住手!”刘骜喝止众人,自从赵合德进门,他眼睛就没往别处转过,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美人儿,然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你是谁?”
程宗扬心念电转,天子还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这是偶遇,不是专门来抢人的?但他心刚放下去,就又提了起来,即便刘骜不知道赵合德的身份,索要一个女子入宫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要真把赵合德带回宫里,那就热闹了。假的赵合德在昭阳宫里住着,这边又去个真的,她的飞燕姐姐非要崩溃不可。
程宗扬当机立断,“这是臣……程某的小妾!程某见过主上。”
“是你?”刘骜这会儿才看到程宗扬,听到是他的小妾,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看向程宗扬身后,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个呢?”
程宗扬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谁。对于性喜游猎的刘骜来说,身高腿长,英姿飒爽的云大小姐,吸引力恐怕比国色天香的赵合德还大。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自己已经背了赵合德这个天雷,也不怕再多背一个。
顾不得众人惊羡的目光,程宗扬果断道:“那个也是。”
刘骜怔了一会儿,然后哈哈一笑,“程大行好艳福啊。”
程宗扬心头一沉,刘骜这种笑容他再熟悉不过,天子外宽而内苛,他这么一笑,已经把自己忌恨上了。
赵合德不知道其中的关系,但她乖巧地站在程宗扬身后,避开了那个年轻人的目光。
刘骜虽然在笑,那笑容却仿佛僵在唇角。他以为自己身边的飞燕、合德已经是天下绝色,不意山野间偶遇的美人儿,竟然有着不逊于自己后妃的倾城之色。尤其是刚才那美人儿给自己解绷带时的温柔举止,真如仙子一般……姓程的不过一个商贾,花钱买来的六百石微末官职……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单超神情木然,一言不发。徐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中行说的白眼都快翻到脑门上,最后唐衡硬着头皮道:“主上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宗扬借坡下驴,赶紧告辞。
刘骜一笑,“歇歇也好。”
程宗扬一颗心直沉到谷底,昨天出门忘了让老匡卜一卦,谁知乐极生悲,赵合德左躲右躲,还是被刘骜惦记上了,看来这一趟麻烦不小。
“你的小妾怎么会在观里?”中行说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昨日我带家眷来上清观游玩,在观中留宿。我那小妾略通歧黄,听闻有人受伤,过来帮忙,并非有意冲撞圣上。”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十……六?”
“何时所纳?”
“两月之前。”
“姓名?”
“……友通期。”
“哪里人啊?”
“洛都本地人氏。”
观内的静室此时如同审讯室,中行说据案而坐,一手拿着墨笔,一手拿着木简,一边问一边记录。徐璜和唐衡分坐左右,一个木着脸看着天花板,一个闭着眼睛,如老僧入定。两人都很看不惯中行说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中行说这副嘴脸其实是在向程宗扬暗示——赶紧把那个友通期献给天子。一个妾侍而已,留着徒生祸患,献予天子可是奇货一件。
奈何程宗扬就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原本挺明白一人,这会儿硬撑着就是不松口。徐璜不想让这株摇钱树倒了,一时想着怎么说服程宗扬让出爱妾,遂了天子的心意,众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一时又想着小程也不容易,两个俏生生的小妾,让天子看一眼就没,这也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天下的美女太多了,天子真把人带回宫,说不定两天就腻了,何苦坑了人家小程呢?怎么找个说辞,劝劝天子,不伤天子体面地把这事抹过去。
徐璜这边左右为难,满心都是煎熬,旁边的唐衡也不轻松。君夺臣妾这种事情,他是十二分的不赞同。就算程宗扬是个为了谋官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他也不能忍受天子做这种荒唐之事。问题是中行说,他倒像是什么都肯干。
“另一个呢?”
程宗扬装糊涂道:“谁?”
“你后边那个。”
程宗扬这会儿是真后悔了,云丫头的事自己捂都捂不过来呢,这会儿偏要被人问个底儿掉。
“我能不说吗?”
中行说寒声道:“你想欺君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这不是公公闲来无事,跟我聊天吗?难道方才那些话,是天子问的?”
“多新鲜啊。”中行说一脸鄙视地说道:“我一个阉人,问你小妾干嘛呢?吃饱了撑的?这点眼力价都没有,你还当官呢。我要不是被阉了,当什么官不比你强!”
“公公的意思是,刚才那话是圣上问的?”
“就你那手艺还想挖坑让我跳?”中行说冷笑道:“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你要敢瞎说我就告你诽谤!听好了——我可没那么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那我就不答了。”
“你——”
徐璜咳了一声,“圣上出行,安危系于我等一身,问得细了一些,程大行应该能理解吧?”
“不理解。”程宗扬道:“天子的安危跟我小妾的闺名有什么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唐衡打圆场道:“山中偶遇,我等也没有旁的用意,就是与程大行闲聊几句,程大行不必放在心上。”
“闲聊就好。”程宗扬笑道:“聊什么不是聊呢?”
中行说阴阳怪气地说道:“那就聊聊你那个小妾吧。”
“你一个太监,跟我聊小妾的话题,你觉得能聊到一块吗?”
中行说道:“我就乐意聊这个!”
“你乐意我不乐意,换一个!”
“你那小妾叫什么名字?”
“我今年二十六了。”
“你那小妾多大年纪?”
“我今早喝的粥。”
“你那小妾是哪里人氏?”
“我今早不小心跌了一跤……”
“行了,行了。”唐衡拦住两人,唉声叹气地说道:“就这么着吧。”
徐璜也道:“散了吧,散了吧。程大行也不是外人,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哟,就你们两个会做人,把我夹中间里外不是人是吧?德性!”中行说一甩袖子,起身走人。
唐衡和徐璜有心遮掩,中行说可没有替程宗扬隐瞒的义务,回去添油加醋那么一说,天子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刘骜面无表情地把木简扔到一边,“昨日云台书院的师丹上了一份奏疏,好像提到算缗?回去把它找出来。”
中行说躬身道:“诺!”
刘骜自言自语道:“那些商贾为富不仁,于国无益,是该好好整治了。”
洛都风云变幻,给这座帝京带来一丝不祥之感。尤其是入冬以来,物价一路飞涨,数日之内,市面上百货的价格都提高了两成以上。
物价腾贵,高兴的自然是那些商人,但洛都商贾同样满心忧虑。就在近日,一则流言在京中暗中传播——据说朝廷正在商议针对商贾开征算缗。至于算缗的内容则是五花八门,有的说征收实物,值八取一,如果有八件货物,就有一件必须缴纳给官府;有人说车船另计,比寻常的算缗还要高上一倍;还有人说,这次的算缗规模空前,朝廷很可能不收实物,而是收取钱铢。
随着流言的传播,商贾们未雨绸缪,开始大量聚敛钱铢,推波助澜之下,物价愈发高企。
另一条震动洛都的,则是云家覆没的消息。与流言不同,云家产业的易手都是公开的。各处田地、店铺纷纷改换名号,尤其是云家名下的田地大量转让,让那些没有赶上竞标的商贾捶胸顿足,后悔当初没有给云家借款,错过了瓜分云家的盛宴。
然而在所有人都没有留意的角落里,洛都最大的几家草料场悄然易主。即使有心人去打探内幕,也会发现新换的东家五花八门,有来自晴州的商人,有入驻洛都不久的车马行,有舞都来的富商,还有在晴州赫赫有名的泾溪马场。
“奇怪,”齐羽仙皱眉道:“莫非他们有什么大动作?”
“没什么奇怪的。”闻清语道:“上次我们夺走云家那批金铢,云家为了筹款,向洛都的商贾借了高利贷,我略微计算了一下,云家前后损失将近二十万金铢。他们拍卖掉这批产业看似价格惊人,但大都用来当场偿还欠款,真正拿到手的金铢并不多。”
旁边一个黑衣人道:“云家也是断臂求生。不然他们抽空了别处的资金,勉强支撑下来,整个云家也成了空架子,说不定风一吹就倒了。”
“洛都这些商贾都是吸血的蚂蟥,云家这回若不是让出重利,而是拿出钱铢还款,他们绝不会善罢干休。”黑暗中有人说话,却是西门庆的声音。
“不必管他们。”剑玉姬淡淡道:“金铢只是工具,而非目的。若是一味求财,聚敛的金铢再多,也不过是个守财奴,不足为惧。”
齐羽仙笑道:“怪不得仙姬对姓程的挣钱总是这么大方,从不去挡他财路。还有意削弱云家,助他敛财,是想让他把心思都放在挣钱上吧?”
“会挣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会花钱。”剑玉姬道:“他若是只进不出那就好了。”
闻清语道:“算缗之事,我们便不再插手吗?”
“钱财无非是身外之物,莫忘了我们要找的是什么。”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剑玉姬的声音响起,“严君平那边的事如何了?”
西门庆的声音道:“眼下已经找到最关键的琉璃天樽,只差最后一处地点,就可以大功告成。”
齐羽仙冷笑道:“最后一处地点你找到了吗?”
西门庆没有理会她,只对剑玉姬道:“只要把严君平抓出来,拷问出最后一处地点,神教至宝就可以重见天日。若仙姬同意,我亲自带人去!”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后道:“年关将近,大祭之事绝不能再拖了。诸位,好自为之。”
众人纷纷应道:“明白。”
西门庆暗暗松了口气,他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骗取了严君平的信任,从他手中拿到宝物的线索。谁知一路找下来,却是步步荆棘,岳贼像是根本不想让人找到他的宝藏,好端端的线索说断就断,而且寻找的过程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味道,具体如何西门庆也说不上来,但好像那家伙一直嘲笑自己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眼看大祭的期限越来越近,西门庆也顾不上矜持,开口向剑玉姬求援。眼下剑玉姬虽然没有明说,但她没有再催促自己,便是已经答应出手了。
对剑玉姬,他还是颇有几分信心的。郭解、剧孟、朱安世纵横一时,却连对手未曾找到,便在无形之间纷纷铩羽。如今偌大的汉国都被她摆布在指掌之中,其他人即便智谋用尽,也只能为她作嫁衣。
这等手段,让人不能不服。西门庆此刻便满心佩服地看着那个优美的身影。这女人确实了不起——虽然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