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关外的满清正白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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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坐在奶奶的膝头,只要一坐上去,奶奶一边叫我“格格”一边对我咕哝着。小一些时,并没在意奶奶说些什么,只记得奶奶的头发很黑,如绸缎般的黑,待我的小手触上去时,竟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至于奶奶讲些什么,很模糊,待到奶奶的膝头承载不了我时,才跟着奶奶走进家族的历史,而所谓的历史,又有许多的朦胧之处。

    奶奶一直自豪本家是清朝正白旗子弟。正白旗是清代八旗之一,明万历二十九年,由努尔哈赤初定,因旗色纯白而得名,属于多尔滚一支的。正白旗是皇帝亲领之一,旗内无主,兵为皇帝亲兵。奶奶说我们的祖先原本住在长白山天池水边,后随努尔哈赤征战女真族的领地,渐离了长白山。从长白雪原跋山涉水而来,来到了一马平川的辽河平原,来到了沈阳城,参加修建了沈阳故宫以及清昭北陵。

    沈阳故宫建于1625年,是后金第一代汗努尔哈赤开始修筑。努尔哈赤死后,第二代汗皇太极继续修建成功。沈阳故宫占地6万多平方米,宫内建筑物保存完好,是我国仅存的两大宫殿建筑群之一。现在宫内陈列的多半是旧皇宫遗留下来的宫廷文物。如清代的八旗甲胄,作战用的弓箭、火枪、火炮,其中有努尔哈赤用过的剑、皇太极用过的腰刀和鹿角椅等。沈阳故宫博物馆陈列的艺术品也很丰富,现在,这座古老的宫殿已成为少数民族文化的陈列室了。

    昭陵陵寝是清朝第二代开国君主太宗皇太极以及孝端文皇后博乐济吉特氏的陵墓,占地面积16万平方米,是清初“关外三陵”中规模最大、气势最宏伟的一座。昭陵除了葬有帝后外,还葬有关睢宫宸妃、麟趾宫贵妃、洐庆宫淑妃等一批后妃佳丽,是清初关外陵寝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座帝陵,是我国现存最完整的古代帝王陵墓建筑之一。我们后人去故宫和北陵,已没了朝拜的神圣思想,只剩下观光的眼神了。

    先人们在修建完故宫后,并没随清兵入关。眼前的河流在平原上安祥地卧着,披着晚霞,但这丝毫没有让女真族的先人们感到欣慰,看惯了高山,骑惯了野马,女真族的血液里奔腾着野性的魂魄。清军要入关了,先人却收回了伸向关外的视线,开始回首家乡。

    大清王朝挺进山海关,停驻北京,统一天下,留守在东北的旗人一直守着在故宫和清昭陵。天下太平,先人们开始走向回家的路了,一代又一代的梦想竟是为了“回家”这么简单的字样。然而回家的路却被王命阻住了,正白旗的先人们只走到了长白山的余脉处便停了下来,王命难违,旗人只好把家安置在山脚下----太子河畔。

    记得老屋的后面是一个大坟场,有三百多个坟丘。小时候常在坟场里与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可能是小的原因吧,脑子里还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东西,便从早到晚地疯在坟场里,疯累了便坐在坟前的石台上,好奇地看着石碑上的文字,用手去描画一番。奶奶教给我的汉字一个也对不上,后来才知道石碑上的文字都是女真文字,奶奶教过我一些,可惜现在都忘记了。

    坟场中最突出的是靠北的两座坟,比别的坟都要大,墓碑很陈旧了。奶奶说这就是从天池下来的女真族人的坟墓。两位先人以及他们的后人奔波在清昭陵与长白山之间,最终也没能回到天池圣水边,一捧灰埋在了长白山的余脉,也许,在山的底下,深切感受着家园的抚爱吧。

    奶奶说我的爷爷一直记着家族的历史,年轻时的爷爷每年都要骑马去北陵,虽然清昭陵早已成了一座游园,但爷爷依然在清明时节去拜祭,并在那里遇到很多的旗人,都是一个祖先,聚在皇家陵园,不知他们以什么心情来祭奠那个封建王朝的魂灵,肯定一点,他们都是在暗中行动。就算是爱新觉罗一族的人也决不会想到留守关外的正白旗人每年都是祭扫清昭北陵吧。爷爷的坟前,从不长荒草,来祭拜的人很多,奶奶说爷爷在旗人中的威望很高。

    诺大一个坟场,埋葬着300多个旗人的灵魂,政府认为这片地是好地,要改造成耕地,政府下令,挪走这座代表着封建思想的坟场。所以,在我七岁那年,坟场里一下子来了好多人,于是坟场里一片狼藉,白骨在四月的寒光中格外的刺眼。我和一些陌生的小孩儿游戏在成堆的白骨间,偶尔也会拾起几块白骨胡乱地投掷,或拣些粘着泥土的器皿跑回家给奶奶看,奶奶却一直坐在炕上从后窗里望着外面欢腾的场面,不说一句话,我只看见奶奶乌黑的发辫里飘出了几根银丝来,在我的眼前飘荡开去。

    许多的坟挪到外地了,最后只剩下本家的二十座坟,挪到山上,连同祖坟,一起躺在长白山的脊梁上,任时代如何的变迁,他们一直是黄土一捧,不改容颜。

    奶奶过世后,父亲很少和我谈起家族的历史,父亲总说人还是要往前看的,生在新社会,长在新社会,还去琢磨老祖宗的训条有什么用。父亲不提历史,却常带我在太子河畔漫步,父亲说这条河原来不叫“太子河”只因战国时期的太子丹命归于此,后人为了纪念太子丹才把此河改名为“太子河”的。先人定居于太子河畔,每天在河边散步,也许,心里一直站着一把闪光的匕首。

    新年伊始,独自一人漫步河畔,轻盈而柔软的雪鼓足了勇气背叛了天庭,漂白了混浊的天空,和沉默的太子河水。宽阔的河滨路沿河岸延伸开去,雪花阻住了伸向远方的视线,远山的脊梁被雕刻进了时光。停下脚步,坐在时光的深处,望向巍巍长白山的神韵,聆听悠悠太子河的浅吟,从历史的瞳孔中我看见了太子丹一身的惊涛骇浪,和一个民族挺直的腰身。

    如今,民族大融合,满汉一家亲了,父亲不再叫我“格格”了,黑土地里长出的精神呵出的是同一种声音——中华民族。

    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