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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浩迈步跨进正厢的这间经历签押房门槛,只见签押房内窗明几净,房中陈设很是简单。
正对门口一方卷耳书案,在这后边放着一张黄檀官帽椅,书案旁边还放置着几个装满了案牍的老榆木柜子。
在书案左边靠墙处,还有两只藤椅和一张榆木小几,应该是会客谈事儿用的,除此之外这签押房并无其他的家什。
纪浩进来时,只见一名身穿七品鸂鶒补子官服的中年官员正坐在那一方卷耳书案后的那张黄檀官帽椅上,凝神看着手中的卷宗。
那中年听到纪浩进来的脚步声,便放下手中卷宗,抬头看向他。
纪浩情知这人应该就是锦衣卫经历司的经历沈炼了,忙拱手行礼道:“属下纪浩,见过沈大人。”
纪浩如今是锦衣卫百户,自然属于武官序列。武官见了上官需要单膝下跪军礼。当然,这里所说的上官,一般指得是级别高三级以上的上官。若是纪浩见了指挥使陆炳,自然要行单膝下跪军礼,不过拜见锦衣卫经历,级别相近,自然不用行此大礼,只需行拱手礼的便可。
其实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真说起来比之经历的级别还要高一级,但是大明文贵武贱,武官远不如文官值钱,所以纪浩自称属下,作低姿态,表明自己谦卑之意。毕竟初来乍到,总不能做出一副上官之态吧。
沈炼见纪浩行礼,忙站起来拱手还礼,微笑道:“纪百户可别自称什么属下,在你面前在下可担不起大人之名。咱们无需客气,以官职称呼便可。”
沈炼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藤椅旁,笑着对纪浩道:“纪百户请坐。”
纪浩从善如流,在藤椅上坐定。
沈炼也在旁边藤椅坐下,随即喊过一个书吏,吩咐上茶。
纪浩打量了一下这位沈经历,见他大约四十岁左右,神色和气,文质彬彬,不过眉宇间透着刚毅之色,显然是那种心智坚定之人。
纪浩刚才从领路的锦衣校尉那里已经打听到这位沈经历的信息,这位正是被后世电影带火的锦衣卫沈炼。但眼前的这个沈炼,可是跟那个武功高强锦衣总旗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眼前的这位沈炼沈经历可是地地道道文人,两榜进士出身,在各地做过多任知县。他的诗词文章颇受士林推崇,与徐渭等人并称“越中十子”。
而且纪浩还知道,未来的沈炼还会与沈束、赵锦和徐学诗三人先后弹劾严嵩一党。他也因为弹劾严嵩而最终被害死。在严嵩权势最盛的时候,他们明知弹劾严嵩一党凶多吉少,但仍然义无反顾地上奏弹劾,品行受到士人的推崇,被称为越中四谏,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一笔。
这是纪浩来到大明之后,见到的第二位在历史上有名的人物,还颇有些小激动。这种感觉很奇妙,本来这些人物都应该是存在在故纸堆中的,但是现在却实实在在站在自己面前,令纪浩一时有些恍然。
待茶水上来,沈炼微笑着很是随意的问道:“纪百户何时进得京啊?”
纪浩听到沈炼的话,这才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忙回答道:“属下昨天下午进得京,今日一早便赶来经历司了。”
说着他将装在“怀揣”中的家状文书、功名文牒和百户告身凭证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这些都是办理入职需要的各类证明和文书,需要经历司进行登记备案。
沈炼喊过一个书吏,吩咐道:“速速把纪百户的文书凭证,拿去刘令史那里,让他给纪百户办理入职手续。办好后,拿来我用印。”所谓有品级的锦衣卫武官入职需要锦衣卫经历亲自办理,指得是需要其过目并用印,这些简单的文书工作,自然有下边令史、司吏负责。
那个书吏恭敬的取了纪浩的这一摞文书凭证,去旁边厢房去办理入职去了。
沈炼对纪浩微笑道:“纪百户且稍等一会,你的家状文书、功名文牒都需要一一登记备案,印曹工匠还要为你刻制官印,趁此功夫正好咱们聊聊天。”
纪浩见沈炼痛快的给他办理入职手续,忙表示感谢:“多谢沈经历,属下感激不尽!”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然他是指挥使陆炳亲自点名要来的人,但是还真怕这经历司在入职手续上刁难。不说别的,就是让他多跑几趟,那也会给他添不少麻烦。
沈炼微笑道:“都是应当之事,纪百户无需感谢。”
沈炼虽然只是经历司正七品经历,但是这经历司却是锦衣卫里非常要害的部门,不但主管军饷、钱粮,还负责卫所一应公务文书出入、情报档案以及锦衣卫出入职手续。卫内一般百户见了一般也是自称属下,是以他见经过自己反馈后,纪浩依旧自称属下,便不再纠结此事。
况且,他是两榜进士出身,在河南任知县时,遇到黄河抗洪,那些被调派的带兵守堤的千户,在他面前都自称属下,文官自有文官矜贵身份,这种事情是需要全天下的文官去维持的。虽然他如今在锦衣卫做了经历这么一个“浊官”,但是文人自有文人的傲骨。
沈炼随即笑着道:“久闻纪百户学识出众,又智计百出,你的诗词本官也是早已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不错,不错!”
刚才纪浩在打量他时,他也打量了纪浩一番。他见纪浩谦冲不骄,行事落落大方,心中对纪浩的第一印象很是不错。
纪浩忙谦虚道:“沈经历过誉了!传闻不足信啊,属下一区区秀才,何来学识出众,诗词闻名之说,至于智计百出更是谣传。”
沈炼听纪浩如此说,当下有些调侃味道的问道:“这么说,是登州的杨天成百户欺瞒陆帅了?陆帅可是因为信了杨天成的话,才破格提拔你的。”
纪浩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谦虚一下,没想到引出沈炼这么一番诛心之语,不由的连忙摆摆手,有些紧张的回答道:“没有,没有,杨百户对陆帅忠心无二,岂会欺瞒陆帅。只是属下乃一介落拓秀才,得蒙陆帅抬举,忝为这百户之职,实在是惶恐。属下怕自己年纪轻轻,又毫无资历,辜负陆帅错爱呀!”
沈炼微微颌首,道:“谦冲谨慎是好的,但是想在锦衣卫立足,该敢打敢冲时,也得顶得上去。陆帅抬举你,自然是看中了你的本事,你不必有什么惶恐不安,上任之后放手去做事便成。”
纪浩感觉这沈炼似乎话中有话啊,貌似这个百户不好当。他觉得似乎这是个坑,不过如今就算是个坑,他也只能往里跳了。
纪浩当下表忠心道:“陆帅提拔之恩,属下没齿不敢忘。但凡陆帅有什么吩咐,属下定当全力以赴,哪怕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沈炼淡淡的道:“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不但心中要有陆帅,还更应该有皇上。锦衣卫是皇上的刀,皇上让我们这把刀砍向哪,我们便砍向哪……”
纪浩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待沈炼说完,便接话道:“属下就是陆帅的刀,陆帅让属下砍向哪,属下就砍向哪。属下一个小小锦衣卫百户,报效陆帅,便是报效皇上。”
沈炼娓娓说道:“纪百户明白自己的身份便成,好好做事,陆帅不会亏待你的。”
纪浩忙答道:“属下明白!”
沈炼这时见纪浩如此上道,脸色变得和蔼了许多,说道:“刚才那些话呢,并不全是本官的意思,有些话呢,本官只是代为把意思传达而已,你明白吗?”
纪浩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沈炼这话的意思是说刚才他说得那些话,代表的指挥使陆炳的意思。
沈炼似乎对纪浩的这一番答对很是满意,此时不由的微微一笑,语气也变得很是温和起来,不似刚才那般不冷不热。此时,他很是热情的道:“刚才为兄说久闻文泽你的名字,并非是虚言。你那‘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早在今春便传进京城了。我早就想着见一见,写出这么唯美的词作的年轻人,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才俊。今日得见,也算得偿所愿了。”
聊完了不得说的那些事儿,沈炼的心情似乎放松了许多。刚才他一直以本官自称,现在也变成了自称为兄,对纪浩的称呼,也不似刚才那么生分的称呼纪百户,而是直接称其表字。这便是表示亲近之意的意思了。
纪浩忙谦虚道:“沈经历当真是过奖了,属下只会做些微末词作,当不得什么才俊。”
沈炼一脸和气的说道:“日后,公事上咱们官职相称,私下里你我表字相称便是,为兄表字纯甫,痴长几岁,就忝为兄长了。当然,你若不愿与为兄相交,就当为兄没说,算是自作多情了。”
纪浩忙很是诚恳的道:“纯甫兄抬爱了,小弟微末人物,能跟纯甫兄这般人物相交,当真是三生有幸。”他说得倒是实话,眼前这位沈炼可是两榜进士出身,越中十子之一,而且是敢于正面硬刚严嵩父子的人物,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人物,能与他称兄道弟,他觉得确实很荣幸。
沈炼看着纪浩的诚恳的目光,感受到他的话确实是有感而发,真心真意的,不由的也是心中有些意动。
当下沈炼说道:“文泽你做这锦衣卫,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啊?毕竟凭你的才气,他日金榜题名,必然是迟早之事。”
纪浩诚恳的道:“这个……一开始小弟对做这锦衣卫百户确实有点抵触,不过想通了也就是释然了。”
他说得倒是实话,不过他一开始对这锦衣卫抵触,是出于对锦衣卫的坏印象,毕竟后世影视剧中这锦衣卫大都是些反面角色,倒不是因为不能金榜题名。
且不说纪浩自己这个才子是假的,就算是饱读诗书的学子,想要金榜题名也是要有气运才行的。就说与沈炼同为越中十子的徐渭,那可是在后世与解缙、杨慎并称大明三大才子的。那可是在整个大明朝也排的进前三的才子,但他却一辈子也没考中进士。可见想要金榜题名,谈何容易。
沈炼语重心长对纪浩说道:“我辈儒家弟子,做事切记存乎本心,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圣人教诲。无论在哪做官,都要体恤百姓。文人士林对咱们锦衣卫多有偏见,这锦衣卫确实也有很多污浊,但我辈既入此地,做了这‘浊官’,那便努力用清流把这污浊去除。哪怕无法正本清源,但清流多一些,污浊总会少一些的。”
纪浩闻言有些触动,眼前这位沈炼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有些人哪怕身处黑暗,但仍心向光明,沈炼就是这样的人。哪怕身处在锦衣卫这样的暴力部门,但仍然心存体恤百姓之心。
沈炼还是一位英雄,严嵩一党权倾朝野,权势最盛之时,毅然决然地上书弹劾严嵩。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并非常人能有。纪浩觉得自己便没这种勇气。而有这种勇气的人,称之为英雄不为过。
沈炼在上书之前,心中肯定也早已明白,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较量。严嵩的一党的势力遍布朝野,一旦他上书,严嵩一党必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对沈炼进行打压和报复。然而,沈炼并没有退缩。他深知作为一名朝廷官员,他的职责就是为国家、为百姓尽忠职守,即使面临再大的艰险,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信念和职责。这种信念也非常人可以坚持。
纪浩望着眼前这个值得尊敬的英雄,感觉自己也受到感染,当下坚定的道:“小弟愿意附骥纯甫兄尾后,在锦衣卫做一些清流之事,让锦衣卫的污浊少上一些,也让大明的污浊少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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