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拾砚(十)

清酌庶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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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砚被他的喝声吓到腿软,事到如今自也清楚是他的过失,忙跪伏在地上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昨日来此突然水土不服,身有不适,殿下命奴婢在屋内休息……奴婢知错,奴婢万死不辞!还望太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告诉奴婢殿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后面他几乎泣不成声,又是自责又是内疚,早知便不听殿下的话了,看着这般严重,可如何是好。

    贺元棠闻言牙关紧咬着望着塌前,痛声喃喃道:“发生了什么?孤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找到他时,浑身是血,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皮肉……”

    话音未落,便见卧榻前太医惊呼一声,其中一人忙跪地道:“启禀太子殿下,五皇子他双腿布满血斑且红肿不止,想必是膝盖骨碎裂所致,如今天气尚寒,殿下又在冷水中浸泡太久,早已耽误了救治时辰,怕是……”

    贺元棠袖袍下的手攥到指尖发白,盯着他欲言又止的太医道:“说!”

    那太医忙伏下.身低声道:“殿下寒气入体,膝间经脉尽断,怕是此生……都再也站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贺元棠险些没撑住往地上倒去,幸而拾砚眼疾手快搀扶及时。

    贺元棠拂袖往卧榻前走起,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那么精致的少年,那么善良的弟弟,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要他从此都瘫痪在床上当个半死不活的残废么?

    比他震惊还大的是拾砚,他的脸早在听到那太医的话时便已褪尽全部血色,背上已经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又一层冷汗,昨日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给他递药的主子,不过才一个白日,怎的就变成了这样!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没有及时跟在他身边,何至于他还要出此大祸!

    小腹间仍隐隐作痛,可他却毫无察觉般地跪在那里,伏在殿下的方向,恨不能将他全部的苦难都转移在他身上。

    贺元棠也只失控了一小会,便很快恢复理智。

    他望向身旁跪着的小太监,知晓他二人之间关系有多么亲厚,向来此事应当是巧合而已。

    “起来吧,此事与你无关。”

    拾砚却仍不管不顾地不愿起身,执着地趴在地上,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他的罪孽减轻几分。

    贺元棠见劝不动他,深吸了口气沉着声音道:“你是阿阑最信任的人,他如今逢此大祸,身边还需要人来照顾,你若也倒了,阿阑怎么办?”

    此话一语中的,戳醒梦中人。拾砚忙拿袖子抹了把泪水,向他躬了躬身便赶忙走到近前去伺候。

    对,他不能倒!他还要照顾殿下!

    待走近一看,泪水再次刹不住般夺眶而出。昨夜还通红的小脸如今白的像纸,脸上不知是碎石还是树枝刮出几道血痕,浑身的衣裳都被剪开扔在一旁,本该白净无暇的肌肤上现出道道血痕,背后的伤痕深可见骨,两条腿红肿得简直触目惊心。

    拾砚咬着下嘴唇勉强才没哭出声来,这么就变成这样了!昨夜还或碰乱跳的殿下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站在一旁力所能及地做着任何琐事,收捡了碎开的衣服,打了热水给他擦拭身.子,接过铜盆里的血水往外倾倒,取来干净的寝衣替他换好……

    太医们忙碌了多久他就也忙碌了多久,几度见到太医拿小指粗的银针替殿下放血,殿下痛得下意识抽搐,牙关也在无意识紧咬着,拾砚怕他自己咬破自己的舌头,又怕拿布堵着让他呼吸不过来,忍着痛将手递了过去,直被咬得鲜血淋漓也毫无怨言,待殿下将这波疼痛撑过,又干净打水将他渗了血的背上伤口擦拭干净。

    如此一切,看在贺元棠眼里,便是先前有了些许怨言,如今也只得烟消云散了。

    期间皇后来过几次,拾砚忙着伺候主子不曾注意。

    那个待他素来冷淡的尊贵女人竟也为他流了几滴泪水,还破天荒地没治小太监的不敬之罪。

    整整一天一夜,拾砚和贺元棠都没有离去,在听见贺元阑似是梦魇般低语呼救时,心里更是有如针扎一般痛苦万分。

    如此终于熬到贺元阑醒来,拾砚眼睁睁看着他绝望崩溃失去生志,刺猬一般将所有人都拒之千里,却又在夜深人静时蒙头痛哭。

    他将心房关闭了,甚至也将拾砚推了出来。

    明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有人关心有人陪伴,甚至还有个盼头,只待自己成年。

    如今全毁了!什么都没了!本就是无用之人,惹人厌弃,现在还成了个废物!

    他恨上天不公,恨自己无能,恨时运不济!

    本就脆弱的心房尽数崩塌,将自己锁在深渊里不愿出来。

    拾砚看在眼里,比自己受伤还痛,想再靠近一步,却也是不能了。终日见他被病痛折磨被自己折磨,那日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将殿下砸碎的碗碟捡起一片,坚定地走到他床前,不管不顾地递到他手里。

    “殿下,您若有气,冲我身上撒,是奴婢不好,没能照顾好您,辜负了您的信任,您杀了我吧!奴婢愿以死谢罪!”

    说着带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脖颈上挥,贺元阑想躲奈何指尖力气全无,拼了命也才往旁边偏了一寸。瓷片划破拾砚的脖颈拉出很长一道口子,仅与血管有分毫之差,汩汩往外渗着血。

    平素最怕痛的小太监却面无表情地又抄起他的手想给自己来上第二下。

    贺元阑使劲将手挣脱,碎瓷扔了出去。他怒瞪他道:“你要做什么!”

    拾砚看着他的脸心下越发委屈,嘶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要做什么?我才想问您要做什么!奴婢每日看着您不吃药不治病将自己闷在屋里乱发脾气,你这副模样同我方才有何差别!不过是一个在拿钝刀子割肉一个快些锋利些罢了!您见着奴婢寻死觅活便想着组织,您有没有想过您这般模样我看着有多痛心!

    “太子殿下说了定会遍寻全国找出神医来医治您的腿疾,您为何不振作些,好好养伤呢!您每天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奴婢每日看着您这样自己的内疚便会更甚,白日要照顾您,晚间回去还要愧疚得睡不着觉,奴婢快熬不住了!您不如给我个解脱!”

    说着竟还想起身去捡那碎瓷,被贺元阑一把扯住衣角。

    他怔在原地看他越发瘦削的脸颊,贺元阑也定睛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出神。

    良久,才开口道:“你走吧。”

    拾砚睁大了眼睛,泪水自眼角渗出。

    贺元阑见状抬手替他抹了眼泪,哑声道:“来前本想告诉你的,却又想着给你个惊喜,如今倒还是告诉你的好。你爹娘的案子已经翻案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从流放之地回来,你的一双弟妹我也托人在找了,找到了便会放他们良籍,准他们出宫。你走吧,回你的酒楼去,不必待在我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