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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贺元阑心灰意冷地回了清宁宫,满腔委屈只待倾诉,走回了花厅,见到了母后,眼泪终于决堤,像只寻求大人关怀的小兽。
他慢慢走到皇后面前,还未开口,便被她的怒目吓得僵在原地。
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眼泪汩汩地自眼尾落在,朦胧中只见到自己的母亲满眼鄙夷地望着他,心里积聚的怒火立时爆发,怒喝道:“你还有脸哭!真不嫌丢人!”
贺元阑哽咽着拿袖子擦拭着眼泪,可泪水就像流之不尽一般始终擦不干净。
小孩子的哭声带着抽泣,回响在这宫中,萦绕在皇后耳畔。
只见她面色越来越沉,终是失去耐心般地命人将他带了出去。
刚走到院子便能听见她尖锐地嗓子在里头响起:“早知他没这个本事,本宫就不该让他去皇上面前现眼了!如今闹这一出,本宫还怎么怎么做人!”
身旁的嬷嬷见她气得狠了,连忙递上杯茶水让她消消气,嘴里不住劝道:“娘娘别气坏了身子!这不还有太子么,殿下他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仙童子,天赋异禀世人皆知,这后宫嫔妃谁不羡慕您生了太子,五皇子眼下还小,看不出什么的,说不定以后也能像太子那样文韬武略,风华无双呢!”
皇后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
“就他?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本宫还能指望他什么?亏他还刻意跑来本宫面前装出一派聪明的做派,还不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本宫明日便会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
说话间越来越气,嗓门也大了起来。贺元阑本就刻意加快了脚步,结果还是一字不落地全部听见。
伺候他的宫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出声宽慰道:“殿下您也别太难过,太子他本就是神仙下凡天佑大梁的童子,咱们凡人哪儿能跟神仙计较不是,要奴婢说,您比那其他皇子不知聪明多少去,旁人瞎玩的年纪,您就已经能背完整本朱子家训,听说那四皇子都还只能勉强念完千字文呢!殿下您已经很优秀了,不必太勉强自己。”
贺元阑闻言苦笑一声,喃喃道:“神仙下凡……是啊,我这个凡人哪儿能跟神仙比。”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回了院子,将自己关在屋子,任谁来敲门也不应。
贺元棠回宫便急急亲自来问了弟弟的情况,见他不愿理人,陪他在门外站了一刻,便又被皇后匆匆召走了。
后来,贺元阑既知争不过,便也不再问难自己,索性放开了,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发泄似的整日瞎玩,连功课也都懈怠下去。
皇后见之扶不上墙,先生也常罚他板子,可他就是不知悔改,争不了凤头也不去做.鸡.尾,就当一坨快活的烂泥。
皇后怒其不争,私下罚过他无数次,后来干脆眼不见为净,命他搬到清宁宫最偏僻的小院子。
贺元阑也满不在乎,只当给自己寻了个清净。
如此浑噩度日过了几年,贺元阑几乎长成了个废物,人都道皇后育有两子,一则在天,一则在地。地上的五皇子朽木难雕,天上的太子爷栋梁之才。
每每提及贺元棠夸赞之语犹如江水滔滔不绝,提起这贺元阑时便总是一笔带过。
贺元阑在无视和对比中长大,内里不知如何,外表总算看起来坚不可摧,听见常人说两句闲话,还能面不改色地自嘲两句。
文不成,武不就,贺元阑只有一样最为擅长的,大概就是马术了。
他最爱纵马在天地间,手中握着的缰绳,是他唯一的自由。
那年冬狩,众人齐聚拓云围场,贺元棠身边依旧众星拱月,贺元阑孤零零立在一旁,当个看客。任其他皇子百官奉承他这位太子皇兄,他只离得远远地为他们腾出位置。
贺元棠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视线游走似是在寻谁,奈何人多,找了半天才终于看到角落里的弟弟。
“阿阑,猎场上刀箭无眼,你年纪尚小,待会狩猎跟紧我,莫走远了。”
贺元阑嗤笑着打马上前,经过他身边时挑眉道:“不劳皇兄您费心。”
说着扬鞭策马,离弦之箭般往林中冲去。
贺元棠担心,便想跟过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二皇子贺元彰拦住了去路:“太子您有所不知,五弟他马术向来超群,便是连谢师傅也交口称赞,再者说围场里禁卫众多,您若不放心,派他们跟着就是。”
贺元棠一想到这些年弟弟对自己的态度,还有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隔阂,只好叹息一声,召来禁卫去护他周全。
贺元阑纵马往林子深处奔去,感受着苍翠间裹含的草木香气,他深深吸上一口,心中的烦闷驱散不少。
他才懒得去跟旁人那些猎物,反正到最后受父皇褒奖的肯定也是贺元棠,他人不过是陪衬罢了,与其跟只哈巴狗似的待在他身边摇尾乞怜,倒不如现在脱身来得自在。
说着他便轻夹马腹松了缰绳,任座下马在林间飞驰,不足一盏茶功夫便将身后尾随的禁卫军们甩得老远。
说来也是好笑,连座下马匹都还是贺元棠挑剩下的。
他骑射俱佳,百步穿杨,皇上便将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都赏给了他。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自己好跑马,便大发慈悲地赏了他一匹。犹记得那日,贺元阑皮笑肉不笑地躬身向他道谢,一旁皇后直赞他仁厚,二人兄友弟恭,皇上更是夸他大度无私,拖着他俩的手,直言让贺元阑多学学兄长。
他干笑两声,看着在场众人,父皇母后的眼神永远只停留在兄长身上,那是他们的骄傲那是他们的光,自己则卑微如尘土,像影子般默默立在暗处,抬眼望去,不过是那一家三口的旁观者罢了。
无妨,反正他已经习惯了。
不觉间,贺元阑迷失在山野里,周遭没有任何旁人,他发泄似的大吼,声音回荡在山野间,久久都没有回应。
他回身望去,林木葱郁,一望无际。
刹那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他想逃离这里,逃离这样压抑桎梏的生活,逃离这个樊笼般的宫廷,还想逃离贺元棠那无时无刻不压在自己头上的光环影子。
这般想着,他突然发疯般地纵马飞驰,沿途的风景急剧地向后退去,他看着遥不可及的天际,努力地想抓住那获得自由的一线契机。
刹那间,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座下马不知为何竟突然发狂,直立起身子将他从马鞍上重重摔了出去。他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失重感传来,随后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像是摔倒在巨石上,脊骨都裂开了一般。
他眼前发黑,额冒冷汗,看着苍穹,心跳响如擂鼓。
所以……便是老天也不肯给我个自由的机会么?
正怔忪着,忽然眼前一晃,那马像疯了似的忽然调转头来!他惊悚地想往后避让,奈何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疯马愈来愈近,眨眼间便已奔至自己眼前,他下意识闭紧了眼。
突然间膝盖骨一阵不可名状的刺痛铺天盖地袭向他的脑海,那一刻他只觉天地间一片花白,泪珠子迸溅在脸上,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生生看着那蹄铁压碎自己的膝盖骨,感觉到马尾甚至还扫了下自己的脑袋。而后马蹄声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山林之间。
贺元阑僵在原地,身后的皮肉之苦和身上的挫骨之痛接踵传来,他疼得脑袋都一阵一阵抽痛,眼泪也快哭干了。他绝望地看向苍天,似是应和他的遭遇一般,本来晴空万里的天边也现出朵朵乌云,瞬息之间遮天蔽日,阴沉一片。
突然雷声大作,狰狞的雷电霹雳在半空,几声巨响震彻山谷,栖息在林间的飞鸟们纷纷亮翅,试图在暴风雨来临之前逃离这里。
贺元阑一劫未解又来一劫,老天像是要与他作对一般。
他苦笑着动了动嘴角,想说些遗言奈何身旁连只动物也没有。
他认命般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天雷滚滚,感受着暴雨倾盆,直到冰冷的雨水浸湿他的发丝衣摆。时值隆冬,刺骨寒意夹杂着剧痛和恐惧,他痛得半梦半醒,竭力想抓住身边任何一样物件。
忽然,他指尖碰到一股温热,他像是在万丈冰窟里寻到唯一的暖意,他死命捏着不肯放手,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和生路!
陈伯年岁大了不能熬夜,小虎累了一天,困得睡过去了,萧瑾瑶无法,只好接过照顾病人的工作。夜间拿起帕子给那人拭汗时,只见那人似是陷入梦魇一般,嘴里不住地碎碎念着什么,又突然掐着她的手腕死活不松开。
她摇晃了下那人的胳膊,轻声道:“诶!你醒醒!”
只见昏暗的烛光之下,床上那人浑身缠满绷带,闻声突然就睁大了双眼。
那眼睛血丝遍布,狭长状似狐狸,黑夜中一睁,说是狐妖附身都不为过!
萧瑾瑶被他这一吓,“哎呀”一声抬手就是一拳。
在萧瑾瑶后知后觉自己或许大概有可能做了件坏事之后,那可怜的倒霉鬼已经被砸晕过去继而再度陷入昏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