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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寺大门已经关闭,但两侧的小门没关,里面也还亮着灯。武陵没有宵禁,所以偶尔也有人会在晚上来这里拜拜,寺里也就有人专门守夜,接待晚上的客人。
迎接她的这个小和尚,她有些印象,一直是他跟在觉正的身边,她第一次来北川寺时也是他带着自己去的寮房,也是他在提到了安的时候骄傲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总之,是个很可爱的小沙弥。
“施主深夜前来……”小沙弥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睛,不由得惊呼出声,“你真的来了啊。”
她笑了笑,指着内院的方向问觉正是不是在等她,小沙弥不住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
觉正不是个普通和尚,能掐会算的,柏逐昔觉得他更适合去天桥底下摆个摊给人算命。
她来,觉正很淡然。
他从香案上请下那串翡翠手链还给了柏逐昔:“你师父一定很愿意看见你保家卫国。”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寺中供奉久了,柏逐昔总觉得这手链跟之前不太一样,瞧着透亮许多。
师父愿不愿意看见她保家卫国她不知道,但她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她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也觉得师父和天桥上的神棍是一样的,毕竟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师父拿着一把大刀挥来挥去的样子和那些搞杂耍的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他不是给了自己一颗糖,她不会同意跟着他习武。
师父什么都会,洗衣做饭、装修洒扫,活得像个家庭主妇一样。每到假期柏逐昔就在那个小院里跟着他跑来跑去,手中的刀一年比一年重,到最后她终于能够拿起那把刻了白虎图腾的刀。
他常说一句话,一句在那个地方,好多人都会讲的话。
心中有佛,不虚场合。
说这句话的人心里不一定有佛,大部分人只是为自己的鲁莽找一个借口,但师父不是,他心中真的有佛。不止体现在他看的那些经书中,更体现在他待人待物之中。他敬畏法律,敬畏自然,与人为善。
她成为不了师父那样的人,她自己清楚,师父也清楚。师父不止一次的说过,她很别扭,她心里就像住了一只鬼一样。她很想自己永远都是阳光积极的,却总是无法屏蔽那些阴暗的想法。
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和那只鬼融为一体了吧。他们是一体的,无法分割,而她,选择臣服。
见她出神,觉正倒了一杯茶给她:“此战无需忧心,我大濮百年基业,根深蒂固,都城之中,圣人运筹帷幄,战必胜。只是此去边境还有一劫,希望你能看淡些。”
她很想问问是什么劫,但也知道不能问,既然是劫数便避不开,避不开的又何必提前知道徒增烦恼呢?也很想问问像觉正这样可窥见天机的人,面对这庸俗的人世间是怎样的心情。
“多谢住持。”
她起身告辞,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走出觉正的院子,没看见那小沙弥,她心中正道不好。便看见院墙阴影之下走出一人来,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柏逐昔瞧着他那眼睛跟能吸人魂一样,一时竟也动不了了。
这北川寺中,那小沙弥跟他最为亲近,有什么事情自然是要去讲给他听的。柏逐昔不想见他,怕这次离开就再没有机会再见,可是现在他在自己跟前,一时忘了逃跑。
了安走到她跟前,还是一直看着她。她转身要走,被了安捉住,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院中去。
“白日里听说黑山石的山匪交了名帖入伍,住持说你会来,我就一直等着了,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吗?非去不可。
“我要护着大当家,护着黑山石众人,也想护着这武陵城,还有你。”
这话多少有些调侃的味道在,但她确实开始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她想要保护的,那就是黑山石和眼前这个人吧。
黑山石是一早就同她绑在了一处,她在那里安身,在那里感受人间百态,所以想要保下。至于了安,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在她的地盘里占据一席之地的,总之就这么莫名的接受了他的存在,而一旦发现自己接受了之后,就再放不下。
了安取下脖子上的念珠扯断,拿了两条红绳将念珠串成手链。她坐在那看他一个个的串好,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眼里就只有那件事,什么也扰不了他。
现在想想,在黑山石的日子也挺好的,他住在院里,每天说说话,晚上看书的时候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和自己不一样的是,了安这个人连睡觉的时候也很温柔,不会像她一样乱踢被子,更不会发出什么难听的呼噜声。或许正是因着这份难得的温柔,她才会一直忘不掉这个人吧。
了安串好念珠,一串戴在自己手上,另一串,他亲手替柏逐昔戴上了。
“这串念珠是我师父亲手做的,我从小戴着,希望它能护你平安。”
她有自己要做的事,那便去做,旁人阻拦没有用。他也没什么东西好给她,只有这念珠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带着他的祝福,也带着他的一份心意。希望能在战场上保她平安,至少让她能够归来。
柏逐昔抬手看着这串念珠,他用了这么多年,早不似最初模样,好像带着眼前这人的温度一样,让她安心。
她起身凑过去,在了安唇上亲了一下。
还是那笑得猖狂的样子。
“等我回来。”
那抹身影很快融入了屋外茫茫夜色,了安愣在原处,良久,伸手抚了抚嘴唇。好像被人轻薄了,但怎么一点也不会生气呢。
了幸进来,就看见了安在那傻笑。他从没见过自己师兄像这个样子,魔怔了一般。
“师兄,那位施主跟你说了什么?师父明明没跟你说过她会来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一定会来,好了,快去睡吧,明日早课起不来我可不留情面。”
了幸被他唬得飞快跑进了内室去,心里仍在想着为什么师兄知道那位施主一定会来。
这位施主在北川寺多少也有些名气,城中权贵不少人花大价钱请师父做法事或是奉养信物,师父都没有同意,独独留下了她的东西,还分文不取。
距离她上次来北川寺已经很久了,师父却还关注着这个人,可见她在师父那,和旁人是不同的。至于为何不同,他想不出来。
这一夜,北川寺的墙头上一直有一个女子,她笑得很开心。和天上弦月一样,明亮,皎洁,眉眼弯弯。北川寺内有一间院子,亮了一整夜的灯,他站在窗边瞧着天,直到银汉西斜。
第二日早,城门钟鼓刚响起,门一开便有一匹马儿奔了出去。而城中,新征来的战士们披上了铠甲,由展谨带着,告别了家人,往边境行进。
北川寺住持带着寺中僧人在城门之上诵经祈福,目送战士们出城,直到最后一个战士出了城门,觉正亲手敲响了城楼上的古钟。三声钟响,城门上扬起战旗和经幡。
按着大濮的习俗,战士上战场便算是去了黄泉,需得扬起经幡,待他回来亲自摘下。若回不来,这些经幡便会代替他人回到家人身边。毕竟战争残酷,路途亦遥,裹尸而还的未有几人。
了幸走到了安身边,悄声问他黑山石的事情。
“这些山匪真的会保家卫国吗?”
不止他一人,许多人都这么想,真的会吗?他们可是无恶不作的山匪啊,怎么能相信这些人呢。
“还记得我讲过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这些人啊,已经成佛了。”
世人多不解为何好人成佛需历磨难万千,恶人只需放下手中的刀,便可成佛。并非上苍不公,只是能放下屠刀,已救了千万人。
这是了安告诉了幸的,或许不是完全正确,但了安始终觉得,要一个人坚持善念不易,要一个人放下心中的恶更是不易。
有的人不是不想作恶,只是害怕报应。而有的人,不是不想为善,只是接受了自己为恶的身份。在这种身份之下,能摒弃旁人质疑的目光,坚持去做一件对的事,更是难得。
他没有要为谁开脱,错了就是错了,犯下的罪不会因为做一个好事而抵消。只是觉得他们能上战场去,也是一番功德。即便不能偿还此前罪孽,也积攒了福报。虽然不能因此得到受害者的原谅,但也可以让自己安心,也可在往后岁月中放下戾气,继赎罪业。
“那位女施主呢?我听到她和师父说的话了,她也要上战场去,可她是女子啊,师父竟也不劝劝她。”
“她有一颗杀敌的心,性别如何并不重要。她的事你别再提了,莫要给寺中添麻烦。”
“知道了,”了幸虽听他的话,却还是有些不开心,“师兄,我总觉得你不对劲,未免太关心她了些,出来之前我还看你为她算签。”
“你又瞧见了?”
“嗯,她叫柏……什么昔?”
“柏逐昔。”
“和师兄的本名有些相配呢,一个追逐过去,一个……”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了安打断。
“少八卦这些了,前些日子让你背的《严楞经》可背好了?讲来听听。”
连经书的名字他都还没记全,怎么讲得出来?
回到寺中,抄经抄得哭不出来的了幸悟出一个道理,不能调侃师兄。他笑眯眯的,却最是狠心。也不知那句话惹了他,非让人背书。背不出来就抄,抄完了又背,还背不出来就接着抄……了幸觉得,师兄比那些山匪恶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