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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御花园,萧崇自在嘴上说了句他喜爱文采翩翩的才子之后,顾轻郎就记在心里了,憋着一股劲,明明是个做到书桌旁就打瞌睡的人,回去就抓着张平给自己磨墨,硬是摆着脸连着练了好几天的字,吓得张平一度不知道自家主子是怎么了。
宫里的嫔妃生活悠闲,只要不是位份太低,出身太低贱,皇庭给嫔妃们的待遇还是极好的,春来百花开放,好容易日子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四月初到了。
天气慢慢转暖,清欢殿的炭火都被顾轻郎下令撤走,在嫔妃们每日无聊复无聊,时不时你挤兑我我挤兑你的日子里,后宫除了一些争宠上位之外,还迎来一件喜事。
这日,众妃给婳妃请安的时候,婳妃亲口宣布:“二公主还有五天就要满月,皇上的意思是宫里的皇嗣少,一定得给二公主办一个热热闹闹的满月宴才是,到时候京里的亲王妃眷也会来宫里参加宴会,所以本宫今日将这事说给诸位嫔妃听听,德妃,你是身子近来可好?”
德妃温如寄的身体向来羸弱,再加上他是萧崇还当太子的时候就入东宫伺候的早期嫔妃,位份又在众妃之首,所以萧崇早就下过圣谕,可以准许他不按太后谕旨没早来给婳妃请安,但是今日,他却稀罕的来了,坐在左边的第一位上的男子,面容清冷带着病态。
“婳妃无需顾虑本宫,本宫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男子说着说着,眼神就有些缥缈,白皙羸弱的脸颊上浮现出了不正常的红色,他淡淡道:“二公主是皇上刚得的皇嗣,人品贵重,是应该热热闹闹的办个满月宴。”
婳妃道:“既然如此,那就按往日的习惯,本宫操劳六宫事物难免有些有心无力,齐昭仪,公主的满月宴就交给你主理了,舒婕妤自己也带着大公主不方便,就由卓贵嫔和谦容华二人助协理吧,昭仪看如何?”
齐昭仪昨日刚刚被萧崇点了侍寝,此时正春风得意,听到婳妃的说法他自然要装腔拿捏两下:“本宫主理当然是皇恩浩荡,但是,本宫看协理的人还是换一换吧,卓贵嫔昔日曾怀过皇嗣却胎死腹中,若是让他在一旁为公主满月出力,恐怕不吉利。”
齐昭仪一番言论之下,坐在他下方的男子卓贵嫔立刻惨白了脸庞,贵嫔卓青然,他是整个后宫的男妃女妃里,除了生下公主的舒婕妤和赵常在外,唯一一个曾经给皇上怀过皇嗣的人,原来大家都以为这是他的福气到了,皇上也可以再添一个孩子了,谁知道后来却……
“齐昭仪所言有理,婳妃娘娘,我还是不参加了。”想到自己丧生的孩子,又被人硬生生的撕开血肉模糊的记忆,卓青然眼眶布满了血丝,低头之下,哀于心死。
哥哥……看到他这样悲伤的模样,和齐昭仪坐在一起的卓少使却暗中收紧了手掌,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血迹,但他也感觉不到痛苦,他的双眼里只充下一张兄长的惨淡脸庞。
婳妃在堂上面容温和:“你是宫里的正三品贵嫔,位及主位,公主的满月宴哪能不参加呢,齐昭仪既然怕的是不吉利,那好,那就换个协理的人,到时候卓贵嫔只管出席就是了,齐昭仪看这样可以了吧?”
只要能挡了你婳妃的安排,他怎样都无所谓了!
齐沫容得意:“那就让席嫔和卓少使帮本宫协理吧,席嫔机灵聪慧,卓少使稳重大方,至于谦容华,皇上早多少年都没搭理过他了,喜庆的宴会让他来帮着安排,恐怕也不太好。”
婳妃脸庞一僵,她指点的人,这男妃居然全给他推了,如果不是看他出在大将军之家,皇上又宠着他,她非撕了他不可!再一看谦容华的一张脸,已经被挤兑的发红怒涨。
“那这事就这么决定了。”婳妃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下了这口气。
宫里头的这些事,其实说白了都是她们高位者资历深的嫔妃的事,刚进宫的新人和这基本没有多少关系,朱乐瑶侍寝之后圣眷优渥,这阵子萧崇已经点了她三四次侍寝了,可是她依然没被婳妃选上去显露自己的权力,这让她觉得受了冷落,很是气恼。
所以在回自己宫里的时候,东西宫道交叉口,她看到自己的哥哥朱扶桑跟在后面走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这个哥哥早已经在第一次侍寝后,被皇帝表哥晋为婕妤,现在跟她是一样的位份了,他是个庶子,哪里来的资格和她平起平坐!
“朱扶桑,你站在!”看旁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比自己位份低的小嫔妃,朱乐瑶胆子打起来,也不顾虑什么的叫住将要离开的兄长,就想在小嫔妃面前亮亮自己皇帝表妹的威风。“我鞋子上的花结掉了,你给我捡起来系上。”
讨厌!讨厌这些男妃!明明后宫就应该是女妃存在的地方,为什么高祖皇帝当年要立一个男人当皇后,现在这些男妃进宫来争夺属于她们的宠爱,争夺属于她们的位份,她要狠狠的羞辱他,这事如果传到讨厌一样男妃的太后姑母的耳里,姑母应该会很高兴的。
“瑶瑶……”
朱扶桑在进宫的这段日子其实没少受妹妹的欺负,但是他天生脾气好性格懦弱老实,无论妹妹怎么欺负,他都只是一个人忍了,安慰自己妹妹只是不懂事娇蛮而已,他是哥哥,他应该多包容疼爱自己的妹妹,就算她从来不把他当哥哥。
“呸,你叫谁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你可别忘了,就算你现在也是从三品的婕妤了,宫里的规矩还是以女妃为尊呢!”朱乐瑶气不打一处来,一剁自己的脚就怒道:“我的花结掉了,你快来给我捡了系上!”
“额,这……”他好歹也是宫里的嫔妃了,位份也不低,怎么能弯下腰去给瑶瑶系鞋上的花结,瑶瑶这是不对的,如果传到皇帝表弟的耳中,这对她的名声不易啊。
朱扶桑宠溺而求饶的看着妹妹:“瑶瑶,我让小夏子给你系上好吗?”
“是是是,奴才遵令。”小夏子早就看不下去了,赶紧从主子身边跑出来,跪到朱乐瑶面前,“奴才给婕妤主子系上,婕妤主子请……啊!”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碰我的鞋子!你遵的是谁的令!”朱乐瑶却是狠辣有劲,突然伸手狠狠的一个耳光甩过去,甩在小夏子的脸上,痛的可怜的小太监一声大大的惨叫。
“瑶瑶!”朱扶桑满脸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娇媚可爱的妹妹,心里难过的简直难以承受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妹妹讨厌自己这个庶出的哥哥,但是他不知道,她已经讨厌他讨厌到了一定要在外面这么无情的羞辱他,当着他的面都可以对他的宫人动手的地步。
朱乐瑶没好气的撒泼:“你素日在府上就是仗着生了一张文文弱弱的脸,跟你娘一样,动不动就用可怜兮兮的眼神骗人,骗的爹爹冷落我娘去疼你娘,骗的爹爹冷落我去疼爱你!朱扶桑,现在我们可是在宫里,你摆着这样恶心巴拉的脸是要给谁看!”
朱扶桑的身体阵阵发颤,嘴角都在哆嗦:“我、我……”
“他妈的真是,我都不能忍了,天底下哪有这样泼辣的妹妹,居然那样对待自己的哥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家丑拿出来扬!”一边的宫墙处,从这里经过的凌亦晨紧挨着顾轻郎站着,咬牙切齿的愤愤吐着脏话。“朱公子也太能忍了!”
顾轻郎也站在原地望着,好半天才冷冷说一句:“他不是能忍,他是太懦弱了!”对欺压自己的人懦弱,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旁人如果铁了心要欺负你,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又怎么样?
“朱公子和朱乐瑶位份相当,如果朱公子在朱乐瑶胡搅蛮缠的时候,能当场给朱乐瑶一巴掌赏过去,你以为朱乐瑶除了哭,还能怎么样?”
凌亦晨惊讶的转过头:“顾兄这话错了,朱婕妤背后有太后疼着呢,别说朱公子,任何人敢对她动手的话,恐怕她会跑到太后跟前闹个天翻地覆吧,还有皇上,皇上现在不也是对这个小表妹疼爱的不错,哪能像顾兄说的说赏一巴掌就赏一巴掌。”
“这世上的人伪善不是吗,你以为朱乐瑶蠢的像猪,太后就糊涂了?”顾轻郎没意思的嗤之一笑,“我说的是朱公子这样的情况可以当场给她一巴掌,换了位份有差的旁人当然不行,就算朱乐瑶跑到太后和皇上跟前告状,朱公子压着理,朱乐瑶无理取闹,太后还能在皇上面前包庇她不成,再说朱公子怎么着也是朱国府的人,太后哪能自己打娘家的脸。”
或许朱乐瑶真的是娇蛮成性,或许她真的是脾气坏不假,但是无论她是什么原因,她都是在作死。顾轻郎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凌亦晨也不是,跟他们走在一起的季致远和程裴如当然也都不是,后宫权责倾轧,谁不要命敢多管闲事啊。
凌亦晨笑嘻嘻的说:“没想到顾兄平日里不爱说话,一说起来,这道理一堆一堆的好极了。”说着他不服气的哈哈说:“季兄你来裁判裁判,我和顾兄谁说的是正确的?”
“两位兄台谁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朱公子错就错在不该进宫当后妃,和女妃同列。”季致远原本默默的站着,现在看到凌亦晨问自己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摇摇头,不似顾轻郎冷淡,也不似凌亦晨热烈。“或许,也不止是他一人错了。”
“什、什么?”凌亦晨愣住,连同一起愣住的还有顾轻郎和程裴如。
“我们本都是天地间的堂堂男子,怎么就进宫跳入妃谱,成为宫里的主子娘娘。”季致远叹口气,缓缓道:“男子汉要么应该学富五车,站立庙堂,要么应该精修武艺,建功立业,再不济也要留在家中,顶立门户,进宫当妃子,这……这算什么?”
“额……这个……”凌亦晨彻底愣了。
程裴如突然发声说:“我们进宫当嫔妃,是祖制上规定的啊,后宫自高祖皇帝开始就是男妃女妃并立的,季兄怎么说出我们不该进宫的话,你这番话犯了大忌,如果传到婳妃和齐昭仪等的耳朵里,恐怕季兄会吃不了兜着走。”
“裴裴,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太认真了。”凌亦晨吓了一跳,没发现最近老是不在状态的小家伙突然张口说出这样一番话。“季兄,你别见怪,裴裴只是……”
季致远咧开嘴爽直一笑:“没事没事,我们都是各抒己见而已。”
这样的一番话听在顾轻郎耳边,却带给了他不一样的震撼,顾轻郎紧盯着季致远的脸庞,看他那双英气明亮的眼眸里偶尔闪过一些落寞的色彩,再看他身高挺拔,俊帅有力。确实,为何,为何要将这样一个少年困在后宫呢,如果他不在后宫的话……
“季兄,你之前预想的人生是要干什么?”顾轻郎看着季致远问道,语气除去漠然,带上了些许少见的困惑敬意和思考。“我是说没有被送入宫参选的情况下。”
“说出来恐怕顾兄会见笑,其实我从小想的不是当后妃,而是……”季致远的嘴角抹上了一枚羞笑的色彩,侧着身子仰起头望着被宫墙遮挡的天空,仿佛他正努力的在思考怎样用语言去表达自己的心声。“而是远赴疆场,当个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当嫔妃又算什么呢,还是男妃,纵然他们真的能够为自己的家族争来皇恩,可到底还是雌伏了,在季致远的心里,他总认为男儿就当如雄鹰,翱翔九天,或文或武,都应该雄风威烈,而不是日日盼着皇家的恩车何时来拉着他去侍寝!
叹口气,季致远又落寞的道:“不过小时候想的再好,这一辈子也是妄想了。”
凌亦晨只顾着去哄心情不好闹脾气的程裴如了,唯有顾轻郎,他听了季致远的话后,才算是真正的有了天大的茫然,是啊,为何他之前从未想过,也许他并不应该当一个男妃的。
朱婕妤那边的宫道还在闹腾,顾轻郎却没有心情去理会了,他们三人只等着这热闹散去好从这个经过回宫而已,然而不一会儿,凌亦晨就惊呼道:“德妃娘娘!”
顾轻郎抬头,发现出现在朱乐瑶面前的,正是刚从婳妃宫里出来的正一品德妃温如寄。
眉头一皱,顾轻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以前观察这个德妃,发现他是个很独善其身又性格温和的男子,大了新人们十几岁的年纪,比萧崇也只是小了七岁,他从不和任何嫔妃打交道,今日居然能看到他搭理朱乐瑶。
“见过德妃娘娘。”朱乐瑶许是没注意这条路上还有德妃经过,脸色一僵,立刻又恢复正常的娇笑倩兮。这德妃也是个男妃,皇上对他并不太宠爱,只是敬重他伺候的早而已,否则今日总理六宫的为何是婳妃,而不是正一品的他!
温如寄的目光像冷泉一样的流过。“本宫从此经过,刚刚听闻宫中有些人胡言乱语,本宫心想宫中人来人往,有婳妃主持后妃之德,有齐昭仪从旁规整,这些话该是本宫听错了吧。”
“德妃娘娘说的什么话,臣妾怎么听不明白。”朱乐瑶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以为德妃就算走过来,多少也只是从这里经过一声不哼才对,姑母之前不是跟她说过,这德妃温如寄默默无闻,不理后宫纷争之事吗!
“听不明白不要紧,本宫说的话,一转身也就忘了。”温如寄浅淡的微笑,顾轻郎隔着距离远远的望着,这才发现这温德妃精魅如霜,不说话的时候总透着一股猜不透的神秘。
“这……”朱乐瑶愣在当地,闷气就要上来却不敢再随意发作。
“朱婕妤,本宫听闻你画的一手好画,二公主的满月宴要到了,本宫想亲手画幅长生图给公主,你且随本宫去指点一二,可好?”显然,温如寄这句朱婕妤,叫的并不是朱乐瑶。
朱扶桑原本愣在一边,闻言身子一颤,赶紧弯腰畏惧的道:“是,德妃娘娘。”
这一边,凌亦晨喃喃的奇怪道:“常听人说后宫的德妃虽然是众妃之首,但是他基本上与世无争从不搭理宫内众人的,没想到今日朱公子有难,他却出手相助了。”
顾轻郎也在心里暗自奇怪,“看来他面容极冷,总让人觉得有些距离,全是表面。”
程裴如却讪讪的追道:“你们都想的简单,如果今日他不是正一品的德妃,你们觉得他能这样轻快的就震慑住朱婕妤吗?所以他是否出手相助,也要看他的身份如何而已。”
凌亦晨转过头,哭笑不得的捏了捏程裴如滑嫩的脸蛋:“你这家伙,今日是怎么了……”
“德、妃。”季致远一双勃发的英眸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远处的那道男子身影,他突然发现,这个身居一品的后宫男子虽然比他们都要年长,可是,他有一双很漂亮清魅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