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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恁谁都能看出,此刻独孤寂浴血披创,连站着都勉强,居然敢向飞雨峰无字辈首席、人称奇宫第一高手的“匣剑天魔”独无年开口搦战,是毫不把龙庭九脉放眼里了。
独无年凤目一眦,生生按下怒火,冷道:“以十七爷眼下情况,只怕不配独某出手。异色、奇色,护送二位下山!”被点名的二人,乃飞雨峰色字辈首次二席。分领两列门人的高大青年齐声答应,左首前沿的纳兰异色剑眉微挑,使了个眼色,身后十数名弟子飞步疾出,锵啷声落,散开围住独孤寂与阿雪,人人挺着明晃晃的长剑,威吓之意不言可喻。
魏无音亦在围中,冷哼一声:“怎么,连我也要一并拿了?”
唐杜郡御龙氏一支出身的唐奇色倒转剑柄,躬身道:“弟子万万不敢。为免惊扰贵客,请长老莫要为难弟子们。”
论资历,独无年还大着应无用几岁,在被这位风云峡的麒麟儿夺走满山注目之前,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无”字辈首席,虽似粗豪,心思却不含煳。飞雨峰距通天壁甚远,他长年闭关,闻警钟才更衣梳发,踏出草庐,迟来实属无奈,谁也没想到旷无象能在忒短时间内打到知止观前。
但独无年不想与十七爷动手,无论现在或将来。个人的成败荣辱相较于奇宫,在他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奚无筌在白城山会过顾挽松,判断“十七爷将亲送毛族质子上龙庭山”恐非流言,即以鹰书飞报。朝廷并未徵调独孤寂,顾挽松不知使了什么诡计,煽动十七爷掺和进来;既非官家所派,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躲得独孤寂寻人不着,灰头土脸地将质子带回白城山。
旷无象的出现打乱了棋局,但盘势依旧没变。
除非十七爷亮出圣旨,龙庭山自没有别的话,否则找个理由打发便了,烫手山芋又回到顾挽松手里,奇宫以逸待劳,在角力中仍据优势。
“匣剑天魔”毋须这一胜,他要的是独孤寂知难而退。
万料不到,堂堂前冠军侯、骠骑大将军,怎么说也是一号人物的十七爷,骨子里就是只白眼狼。他连为难自己都不在意了,还怕为难你们?
“看来你的酒菜,今儿是没戏啦。”说这话时还咂了咂嘴,挺遗憾似的。独孤寂一抬手,抑住了魏无音的欲言又止,转头叫道:“喂,你说话算不算数?还是你也不能当家作主,叫个能话事的出来。”独无年无意接口,当是醉汉胡言,何必自贬身份?
纳兰异色微微蹙眉,作势摆手:“侯爷请。”他招来的全是飞雨峰年轻一辈的菁英,长剑既出,身臂奇稳,连一丝轻晃也无;包围看似松散,却无一处罅隙脱出两剑合击范畴,若说隐有一套高明阵法,那是半点也不意外。
风云峡向以菁英自诩,拣徒授艺无不以天才为标的,自来瞧不起“平凡人的苦功”。魏无音看出此阵凶险,暗忖:“飞雨峰教不择材,单打独斗是远不如我风云峡的。但这‘出鳌入蜃’之阵一旦发动,便如铁桶一般,难攻不破,以十七爷眼下衰疲,磨也磨死了他。”
独孤寂身子轻晃,虎目半闭,状若微醺,耽搁片刻,靴边已积了洼血渍;未闻独无年回话,懒惫一笑:“也罢,那就打到能话事的滚出来,咱们做个了断。”唐奇色忍无可忍:“你说什么!”蓦地寒芒烁眼,听师兄仓皇叫喊:“……结阵!”不假思索,硬格扑面的一剑!
铿响密如连珠,唐奇色虎口剧痛,拇指仿佛被硬生生扯断,撞击的巨力伤了腕肘肩关,长剑脱手,直挺挺插落;右臂垂在身侧,再举不起来。
山岚刮过,插地的一十三柄青钢剑迎风叩首,嗡嗡颤摇着。
纳兰异色面色惨白,手按空空如也的剑鞘,睇着喉间剑尖,冷汗滴落,碎于光洁如镜的剑嵴。
他是圈中唯一未拔剑之人,独孤寂定是夺了他腰畔之剑。青年想不明白:十三名持剑的师弟,包括实力与他在伯仲间的唐奇色,何以眨眼间就给缴了兵刃,连阵法都不及发动?
背后劲风呼啸而至,纳兰异色未及转头,猛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来人靴尖踏地,震得余下十三人踉跄后退,直至丈余外,铁砂磨地般的低咆才得入耳,发聋振聩,透体血沸:“……尔等退下!”不是“匣剑天魔”独无年是谁?
独孤寂嘴角扬起,目放精光,持剑大笑:“来得好!”不闪不避,一剑朝独无年胸膛贯去。
独无年宽大的袍袖泼喇喇一卷,寒光迫人的剑尖顿如泥牛入海,化入袍影。众人还未爆出采声,独孤寂身影一晃,凭空多出另一名“独孤寂”来,拔起一柄插地晃摇的长剑,照准独无年胸膛标去!
(……什么!)独无年攫住第二名“独孤寂”的剑尖,触感冷硬,寒锐逼人,绝非虚影;便只一滞,七名“独孤寂”不知何时将他围在中央,七剑齐至,独无年虎吼抡臂,一气磕断七枚精钢剑尖,众独孤寂四向倒落,消弭于无形。
还未换过一口气,又现七名独孤寂,收拢圈子,七柄长剑刺穿独无年的袍袖箭衣后,才遭刚劲摧折,左肩、右腿和腰侧俱都见红;第八名“独孤寂”穿出倒散的残影,无声无息递出一剑,正中胸口膻中要害,剑尖却难入分毫。
山风吹去蝴蝶般的片片袍裂,独无年右掌挡在胸前,接住剑尖,筋肉纠结的右臂透着怪异的深紫色,刺满符篆般的泥金刺青;饶以十七爷的功力,连油皮都没能划破半点,竟是刀枪不入。
独孤寂顺势加催,铁掌却丝纹不动,两股巨力一夹,弯折如弓的长剑登时断成数截。独无年易守为攻,一拳将“独孤寂”抡散。十七爷不知何时拉着阿雪和魏无音退出三丈,遥遥打量紫臂,啧啧有声:“他妈的,居然有这么邪门的玩意!你那手是怎么弄的?”
魏无音忍不住翻白眼:“论起邪门,你有资格说别人么?”终究没出口,拉着阿雪退至一旁,免受龙虎波及。这几下兔起鹘落,一分为多的独孤寂、刀剑难伤的紫金臂却历历在目,应风色舌挢不下,双眼盯紧战团,唯恐错失半点。
独无年的衫袍被利剑搅了个稀烂,裸出结实的上半身,紫臂怪异的色泽被一圈金色刺青止于肩膊,未向古铜色的胸膛蔓延,仿佛一道止水线;自此以下,到指尖都是深紫纹金,像紫兽被一圈圈金链缠拘,勒成手臂形状,其实非是人躯。
龙庭山上派系分立,各不相属,“匣剑天魔”的名头虽响,应风色却罕见这位长年闭关的师伯,对其武功根柢不甚清楚,只知修为深湛,乃眼下奇宫第一高手;从飞雨峰弟子的惊讶反应推断,怕也是头一回见识紫金臂,遑论与人动手。
而独无年心中骇异,却远在余人之上。
原以为独孤寂使的是某种幻术——“犀紫罍金臂”百毒不侵,刀剑难伤,要说有什么弱点,就是对迷魂术没有抵御的奇效。但绕了两匝的断剑,说明独孤寂确实使用了它们,而非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这一式叫〈七杀之剑〉。”仿佛看穿对手心思,十七爷低头活动指掌,既说给独无年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当年兄长描述的那些境界,我直到今日方能体会一二。原来……这是做得到的,不是胡说八道。
“独无年,我非看不起你,也非看不起奇宫。但这《败中求剑》我一直以为就是套高明剑法,平生未使过三式以上,如今才明白错得离谱。七杀之剑不过败剑第七式而已,你真要与我印证到第十式?”
世上没有一门武功,能凭空化出七名活生生的分身;若真有,那就是妖术,早已超脱武功的范畴,故七杀之剑的真相只剩下一种可能: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
独孤寂双肩微佝,不只是手掌,全身都在颤抖,仿佛犯瘾的酒痞,在场却无人敢生轻视之心。无论伤势多重、将倒下否,这个男人的武功在凡人眼中,是如妖术般的可怕存在。
十七爷勉力睁眼,黯淡的视线扫过全场,众人被瞧得头皮发麻,一动也不动。
“毛族能咬了你们不成?看看他,不过是个娃儿。”他指着远处的阿雪,喃喃道:“这小子还没离开西山,母亲和照顾他的老家人就被韩阀杀了;护送他的镖队在抵达央土之前,已整整换过了几批人……看来西山那厢也同你们一样,有些脑子不大清楚的蠢蛋,专挑软柿子捏,却不敢直指根源。
“送他来的,是朝廷,是我那皇帝老爷好二哥,是陶元峥那杀千刀的老匹夫!你们有种就造反哪,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好汉?杀了这娃儿,还怕偌大的西山韩阀拣不出第二个倒楣蛋?赶老子下山,顾挽松那吊丧脸回头便撺掇别个儿的,走了一个又来五个,走了十七爷又换十八爷十九爷……总会换到朝廷的金戈铁马。你们是到那时才要反呢,还是跪了百万雄师才算交代?”
他话里字字都是死罪,纵是立于东海武道巅顶的指剑奇宫,也无人敢应。但谁都知道是这个理。
陶相绝不会善罢干休,镇西将军韩嵩更不可能就此收手,区区武林,在庙堂看来不值一哂。鳞族的骨气算什么?千年的骄傲又算得了什么?奇宫迟早要低头,跪于七式败剑或许不算丢脸,跪于朝廷铁骑之前,四百年基业便到了头,从此万劫不复——应风色捏紧拳头,无论多么愤怒不甘,竟无一言可反驳。
十七爷是对的。鳞族辉煌已逝,就连名列“五极天峰”的最后荣光应无用也失踪多年,生死难知。接下毛族质子,当成一件摆设供起来,架他个十几二十年,奇宫仍是鳞族的奇宫;陶韩之争,乃至朝廷与西山的矛盾于此既得不到突破口,自寻别处斗个你死我活,犯不着赔上整座龙庭山。
魏无音闭上眼,微微仰头,无声叹了口气。明智的选择一直都摆在那儿,难的是放下。身为龙庭九脉中最骄傲的风云峡一支,没有人比他更能深刻地体会,这个抉择究竟有多难。
围满广场的奇宫门人,无论色字辈的年轻弟子,抑或无字辈的披绶长老,人皆无语。偌大的通天壁上风刀扫落,直到豪笑声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死寂。
“侯爷两度造反,连累将士无数,发此狂悖逆论,独某毫不意外。”高大威武的紫膛汉子收起笑声,投来豪烈目光,直视摇摇欲坠的青年。他这样的人毋须眦目咆哮,便能散发出强大气场,听得奇宫众人精神一振。
“奇宫恪守国法,服膺朝廷,侯爷若有圣谕在身,我等自当出迎十里,伏道相候;非如此,便是侯爷孤身一人,闯山挑衅,龙庭九脉纵有不敌,拼着四百年的祖宗基业不要,岂有下跪低头,任人宰割之理!”
独无年踏前一步,横臂当胸,提气开声:“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是侯爷犯我,非是奇宫求战!为敌为友,俱看侯爷,亦非我等能决。若外人打到侯爷的家门前,试问侯爷,战是不战?孰胜孰败,又有何干!”
全场为之一静,轰然叫起好来,采声响彻云霄。奇宫众人明知单打独斗,独孤寂绝不可胜,却再不担心长老战败、颜面扫地云云,个个热血上涌,难以遏抑。
——就算被当作政争的棋子,身不由己,也要让央土蛮子瞧瞧鳞族的气魄!
“孰胜孰败,与此何干!”
“阳山九脉,伏魔平灾!”
“……请长老为我等一战!”
“我龙庭山有战死之尸,无俯首之臣!”
魏无音纵有如簧巧舌,一时也无话可说,心知这一战终不可免,苦笑道:“喂喂喂,比武较技而已,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犯不着拼上老命——”忽见独无年咬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蘸血在右腕上书写,摒气凝神,眸光垂敛,鼻额微见汗渍,似忍着什么剧烈苦楚。
他与独无年派系不同,整年未必能见上几回,不曾近距离打量过这条“犀紫罍金臂”,但潜鳞社中相关的机密文书乃师兄所授,魏无音珍而重之,一早便背得滚瓜烂熟。
犀紫云云,指的是肤色奇异,犹如犀皮酱紫。而“罍”则是上古的铜鼎酒器,读作“雷”音,山上都说是臂上的金色黥纹状似铜器镌刻,因此得名。魏无音却知真相并非如此。
独无年幼时因缘际会,得了这条紫臂,濒死之际,被一名游方道人所救。那人既识紫臂来历,亦与龙庭山渊源极深,遂打碎一只无比珍贵的上古异质金罍,研成漆泥,于独无年的右臂誊写符箓,镇压其上魔魇;左思右想,仍带上龙庭山,以防后患。
“……所以说,那条紫臂不只刀枪不入,还是麻烦?”魏无音没跟独无年动过手,但师兄打过几回,那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可难忘了。
应无用反应比鬼灵精的师弟更快,也想起那回之惨,只是不怎么上心,耸肩一笑。“事不寻常必有妖。力量凭空而得,岂能无有代价?独无年自己也未必知晓便是。”
“但咱们潜鳞社知道。”
魏无音对师兄拉拔他进这个秘密结社,而非是褚老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代表谁才是师兄心目中值得倚重的那个人。
“潜鳞社”在台面上并不存在,谁敢在长老面前提起,定会遭到严厉的训斥乃至惩罚。但弟子之间莫不口耳流传:潜鳞社超越宗脉的门户之限,只有每一代中最最出色的弟子才能被招揽,而且由不得你拒绝。
据说它们甚至在通天壁枵空的山腹地宫中,有个专属密室,如知止观之于长老合议——这是何等崇高、又是何等超然的地位!“四百年来的奇宫之主和紫绶长老们,年轻时全都是潜鳞社一员”的说法,魏无音无论在风云峡或其他宗脉都曾经听闻。
褚无明于此毫无反应,漠然一如其他事。魏无音私心觉得褚老三压根不信有潜鳞社,落选只能说是天理昭彰。
除了领进门的师兄应无用,魏无音不知成员还有谁——此一节也与传说相符。潜鳞社中人彼此并不相知,但能通过特殊的号记手势加以辨认,毕竟秘密结社非是供人抱团取暖之用,更多是身份的标示,以凸显山上最优秀的一群人,必要时可以携手合作,不为宗脉所囿。
“但咱们潜鳞社知道。”应无用放落书卷坐起,顺着他的话又复诵一次。魏无音闻言微凛,忽然会意。
“‘知道’很沉重。面对残酷之事,多数的人宁可自己不知道。”应无用看出师弟的颖悟,敛起闲适的姿态,正色道:“所以知道的人,必须负起责任。若有一天独无年必须知道了,我们就得告诉他,那条‘犀紫罍金臂’绝非苍天之赐,而是灾难之端;不得已时,须由我等伏魔平灾……记住了么,无音?”
魏无音回过神来。独无年书写已毕,环绕他腕间的、有如手镯般的那道金色黥纹忽然跳动几下,仿佛被鲜血所融,血篆混着泥金液痕退向下臂肘间,迅速地被其他刺青吸收殆尽。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无音总觉独无年的右掌突然胀大许多,深紫色的皮肤下似有无数蜣螂钻肉爬窜,几乎维持不住原先的指掌形状;独无年肩胸蜷起,握着剧烈变形的右手抽搐痉挛,钢牙间死死咬住一串闷钝痛嚎,宛若伤兽。
魏无音想起那份机密文书,心中一寒,顾不得身无内力,冲场内即将交战的两人嘶喊道:“住手……别打啦!独无年,你想毁掉龙庭山么?快快抑住那物事,别让它主宰你……心若失守,便来不及啦!”
◇◇◇
独孤寂怔怔呆立着,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水中,所见所闻,似都被隔绝在无穷无尽的深水外,难以悉知。
但这水却是将沸的,把五脏六腑、鲜血体液滚得咕噜叫,不断升高的温度被体外水流所抑,无处可去,哪怕下一霎眼便炸得四分五裂也不奇怪。
仅有的一丝清明告诉独孤寂,应是内伤沉重,功体行将崩溃,也就是所谓“走火入魔”,距散功而死仅只一步。这种死法是最痛苦的,义父对他说。脑海中的各种幻魇执妄,将会反馈在肉体上:炮烙、冰狱、千刀万剐……而且每一霎眼可能足有一天一月,甚或一年那么漫长,在无尽的成毁之劫中反复经历苦楚,直到意识烟消雾散为止。
他一直认为自己会这样死去。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对得起因他而经历阿鼻地狱的惨亡之人,略微弥补他所遗欠的诸多亏负。
只是万万没料到来得这般快。
豁力与旷无象一战,几乎竭空了独孤寂的丹田;四肢百骸挤不出半分气力。那种神游物外的虚渺十分奇妙,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一层透风的皮,悬浮于天地间。
〈七杀之剑〉乃速杀之法,理路近于轻功里的“移形换影”,只是更高明——他过去一直这样以为。结阵十四人中,只纳兰异色佩剑于腰,独孤寂从开始便锁定他下手,勉力于丹田内攒聚内息,运起〈七杀之剑〉身法一掠而至,抢出佩剑;光是这样,便已用尽那一丁点内力。
意识再度悬浮于身外,山岚吹透筋疲力竭的身子,别说是丹田经脉了,连持剑之手都感觉不到,仿佛灵魂出窍。
独孤寂盯着其余十三柄明晃晃的利剑,想着“至少也让我对一剑”,下一霎,十三人的形影叠至身前,十七爷瞧着自己递出一剑,层叠的十三道身影齐发声喊,长剑脱手,倏又拉长分开,各复原位——在亲历的十三名弟子眼中,却是独孤寂忽然一化十三,同时与众人对了一剑,击落他们手中的兵刃。
独孤寂似在恍惚间抓到了什么,先前使出〈成灾之剑〉时也是,明明已无半分余力,心想“把墙抓过来”的瞬间,四向迸出的剑气便即射中标的,不分远近,齐齐而至。
肉体与天地四方的界限正在消弭,“元恶真功”的意念只能控制这具肉身,如今想像的范围却不断扩延;《败中求剑》荒诞不经的境界描述,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内力……果然不是必须的。
在这种状态下使出的〈七杀之剑〉,根本就不是什么移形换影的速杀之法,而是活生生的分身术,连残影都能拿起实剑……这不可思议的极速独孤寂甚至未能习惯,身体配合不上,才让对手逃过两次七剑合围。
独孤寂被轰得眼冒金星,那种神游物外、灵识腾空的飘渺之感消失无踪,心神再度被拘回身内,浑身剧痛,连从砖碎中撑起的气力也无,瘫着忆起胜负逆转的瞬间。
〈七杀之剑〉的速度,刷新了独孤寂对武功的理解,若能早些领悟,他有把握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旷无象。
但独无年不仅折断长剑,甚能立时反击,代表他的拳头追上了〈七杀之剑〉的极速。十七爷的动态视力还未习惯这种速度,恍惚中依稀曾见,独无年出拳的模样极之怪异,身子像被拳头拖着走,一如卸脱肩关所接的那一剑。
落拓侯爷打架可从没怂过。只消眼没阖上,这架就不算完。
独孤寂勉力撑起,远方的独无年并未追击,只佝偻着身子,握住右腕。
除去腕间的金色黥纹后,原本刺满手背、指掌的细小金篆竟悉数消失,被身形一衬,果然拳头大得颇不自然,拳背上青筋爆凸,隐约见得紫雾缭绕窜闪;便不知紫臂的来历,也明白洵为异物,绝非是什么善类。
独无年额发披面,汗如雨下,抬起一张宛若狞兽的扭曲面孔,咬牙道:“侯爷之命,莫……莫敢相从。此战……现在才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