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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一年,英国伦敦,早晨八点光景。
这个雾都清晨的雾是白色而潮湿的,空气中的小颗粒和烟灰混合在一起,呼吸都变得干涩刺痛,阴沉沉的天空几乎看不到任何日光。泰晤士河的船只往来不绝,大量腥臭的鱼类被船夫运上河岸,码头吆喝声不绝,路过的绅士小姐们都不自禁捂住了鼻子,露出嫌弃的神色。
“嘿,小伙子,我们到地方啦!”一个响亮的男中音引起路人侧目,约翰一脚踏上湿漉漉的岸边,顺便把泛着鱼腥味儿的口罩摘下,蹲下身,捅了捅坐在船上低着头正在沉睡的人,提高了声音,“嘿!醒醒!我们到伦敦了!”
被称为小伙子的少年被震耳发聩的声音弄的一惊,立刻跳了起来,便宜而布料劣质的灰色贝雷帽滑稽地歪到了一边,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他的鼻梁上还沾着一抹煤灰,凌乱的红色头发被匆忙塞进帽子里,坐在一堆翻白眼的鱼和贝类里狼狈不堪。他茫然地抬起头,毫无特色的脸庞只有一双翠绿色的瞳眸极为显眼,明亮如同燃烧的火焰。
“到伦敦了?”少年扶了扶戴歪的帽子,把掉下来的头发往里面塞了塞,然后利落地跳上岸,结果差点踩到湿漉漉地板上的一条死鱼。
约翰好心地接了一把少年的手臂,把他扶好,指了指比林斯门放心的那条大道,“呶,小伙子,你要去的玛丽勒波区往那边走。我们不顺路,就不送你了。”
少年点点头,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好的,多谢你把我送到这了约翰大叔。以后有希望再见面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约翰随意地挥挥手,并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哈哈笑了两声,“好好,再见了,来自利物浦的无名小伙子。”
少年笑眯眯地看着那个高壮的背影走远,然后转过身,轻快地穿过处处都在吆喝的鱼市场。由于在船上呆久了,由内而外都散发着一股绝对称不上好闻的鱼腥味儿,过往的路人纷纷都遮掩住了口鼻,神色异常。
少年一脸笑意毫不在意,口里哼着胡编乱造的小调儿,走到一个阴暗的拐角处,他停了下来,手探入怀里,拿出一个陈旧的怀表,看着里面一张破损的黑白照片,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有些为难地喃喃,“真的要去吗……希望堪忧啊……”
虽然如此说,他还是把怀表放入脏兮兮外衣的口袋里,沉沉叹了一口气,定定神,接着往前走去。
比林斯门距离玛丽勒波距离颇远,少年从清晨一直走到了日光终于穿破厚重的乌云,街道逐渐喧嚣热闹起来,一辆辆马车从身边穿过,马蹄笃笃。他走过一家面包店,闻到了飘出来浓重甜蜜的香气,立刻就走不动了。转过身看了看店主手中香喷喷热腾腾的刚出炉的面包块,少年舔了舔嘴唇,肚子发出应景的“咕咕”叫。
他为难地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愈来愈近的香气完全无法抗拒地钻入鼻子里,他站在原地想了会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掏出怀表,刚刚迈出一步,却忽然定住,眼珠子转了一圈,移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一位穿着体面的年轻绅士上。
削瘦,并不高,留着连鬓胡子,脸庞微微憔悴,但是眼神却很温和。穿着时下最普遍的黑色西装外套以及白色衬衣,打着一个小领结。他看上去似乎受过什么伤,使用左手时多有不便。年轻人正低头看手中的纸条,不时左右观看,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投向自己的眼神。
他想了想,然后一把扯下自己的旧贝雷帽,一头长而浓密凌乱的亮红色自然卷发立刻披泄下来,少年——或者说,装扮成少年的少女微微活动了下自己的手指,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往这边靠近的年轻人走去。
巧妙的角度,灵敏的动作,压抑的惊呼,委屈的眼神——她很好地扮演了一个走路时不小心撞到路人的无辜女孩,而她很满意地得到了年轻人充满愧疚的致歉。
“真是抱歉,我只顾着看自己,没注意到——”年轻的绅士眉头微微皱起,对自己鲁莽的行为很自责,温和地看向少女苍白的脸。那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贫穷姑娘,身上有着浓重的鱼腥味。虽然这味道十分令人不悦,但是年轻人涵养不错,并未表示出嫌恶的神色,他放轻了声音,目光担忧,“还好吗,我有撞疼你吗?”
少女胆怯地摇摇头,脸上黑一块灰一块格外滑稽,衣着破旧寒酸,头发凌乱,举动粗俗,气味糟糕,典型的伦敦街头流浪儿角色。
年轻人目光里的怜悯更深了,他小心地扶起少女,在发现手中的胳膊细的仿佛骨架一般,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丰满后,他皱了皱眉,但是却爱莫能助,只能拍了拍少女手臂上沾上的泥灰,再次致歉道,“是我的疏忽,不过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些,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撞到你而向你说对不起。”
他的话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只有纯粹的嘱咐。少女眼里露出异色,不过她并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注视年轻人向她微微颔首后起身离去。
她看了半晌,忽然轻轻“嗤”的一声,有些感叹意味。没想到这个世纪,现在居然还有对一个脏兮兮的流浪者表示真诚善意的绅士。自她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伦敦之后,她见多了高傲自以为是的上层人士,随意驱赶乞讨老年人的商贩和对恶行漠然相对的路人,而这个名为“华生”的年轻人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二个对她展露笑容的人。
至于为什么她会知道对方的名字——
她抛了抛手里的另一块较新的镀金怀表,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虽然很久未出手,但是宝刀未老,顺手牵羊依旧这么流畅风骚,她这一周的午餐都有着落了。
轻轻打开怀表,里面镶嵌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眉目温暖笑容柔和,主人大概很小心翼翼地爱护它,照片看上去像新的一样,旁边写着“”,应该是那位年轻人的母亲。
这大概是他身上最值钱也最有意义的一件物品了。
先留着吧——她想了想,虽然年轻人看上去衣着光鲜,但内衬衣领有磨旧的痕迹,脚上穿的鞋子布满泥泞,脸上微露风霜,扶她的那只手的指腹有薄薄的茧——也许他也和她一样,不过是想在这个世纪里最繁华也是最肮脏的都市中努力活下去的人而已。
她的恻隐之心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又被面包的香气吸引过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忍耐地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转身离开。
等到她步行到玛丽勒波区后已经是中午的光景了,往来的人群都对这个贸然出现在这个摄政街公园衣着破旧的姑娘诧异非常——这里是乔治四世在位时建设的一个充满典雅建筑的富人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伦敦区有名的上层人士。
少女完全不顾周围人投射来的莫名眼神,循着房号一间一间找,直到看见了一个标示着“13b”的门牌,停了下来,走过放置着葱绿花木的台阶,然后敲响了涂着白色油漆崭新的木门。
她耐心地等待,听到门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板清脆的笃笃声,然后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水红色束胸高腰长裙,几乎露出大半个白花花胸脯,金发碧眼的美丽妇人站在门后,看见衣衫褴褛的少女先是愣了愣,眼里流露出明显嫌弃的表情,吐着闪亮唇膏的嘴唇动了动,偏高的女音响起,似乎在呼唤她的仆人,“朱莉——又有人上门讨钱了,真是晦气……”
眼见着门要被无情地关上,少女立刻上前一步,平静地开口,“我不是来讨钱的,你是露西亚·布朗么,我是诺拉·夏普,你的表妹。”
“表妹?”年轻漂亮的女士诧异地重复一遍,忽然露出一个居高临下,轻蔑而又怜悯的笑容,“噢那么真抱歉,我从未听说过有一个姓夏普的表妹——如果你需要骗钱,那么最好换个借口。玛丽勒波区的布朗家可不是只有钱没有脑子的傻蛋。”
还没等她解释,露西亚·布朗就已经关上了门,将她远远隔在门外。
诺拉正要拿出的旧怀表又重新放了回去,她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走下台阶,没有选择继续澄清自己的身份。或许对她来说,承认她们的亲戚关系的她才是个傻蛋——这一家子明显就是嫌贫爱富的典范,依照那位名义上的露西亚表姐语气来看,也许她的母亲根本没有告诉她,其实她还有一个夫姓夏普的亲姐姐。
诺拉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望着灰暗的天空发呆。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想。这个身体的母亲,一个地位卑微的庄园女仆,嫁给了一个破产的古董铺商人,日子过得寒酸紧巴巴,半年内都从未添置过一件新衣服,守着一堆破烂卖不出去的假古董直到死——谁又能想到她美丽的妹妹却幸运十足地嫁给了伦敦当地政府的职员,凭着略有小聪明的头脑和丈夫的私权发了一笔大财,从此跻身伦敦的上流呢?
也难怪人家完全不愿意提起这么一个平庸而又贫穷的亲戚,就像是华贵而又晶莹剔透的水晶灯上一块脏兮兮擦不掉的污渍,想起来就令人糟心。
可笑在她临终前还念念不忘这个嫁得好的亲妹妹,嘱咐她千万记得去寻求那位“漂亮又有出息”的姨母妥帖安置好她后半生的日子,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提过有“诺拉·夏普”的存在,真是讽刺至极。
她叹了口气。穿越到200年前的英国,人生地不熟,还充斥着恶劣天气以及阶级制度就已经够倒霉了,偏偏原身家庭贫穷,性格懦弱,头脑愚蠢——单纯地想着投奔有钱的亲戚,完全没有考虑对方接受的可能性,和她的母亲一样天真到可笑。
而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昏倒在前往伦敦的船只上,手里握着布朗家的地址以及一个不值钱的旧怀表。
她再次沉沉叹了口气。
身无分文,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亲戚也不认她,下一步她究竟该怎么走?
如果是原主,如此落魄的情况之下,大概只有选择做妓或者被拐去做苦工吧?
诺拉拿出刚刚得手的镀金怀表,打开,正对上里面华生夫人温和的笑容,假模假样地感慨道,“不是我不厚道,实在是生活所迫啊生活所迫,你一定要原谅我华生夫人。”
她起身,拍拍屁股,向最近的一家典当铺走去。
到了伦敦最热闹的时段,处处可见穿着妥帖的淑女和绅士,这个身体的原主也不算太愚蠢,独自一人来到伦敦的路上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穿了一身父亲的旧衣物。她虽然比同龄女子略高,但细胳膊细腿,脸也未长开,把头发藏在帽子里后看上去就像一个发育不良的小伙子。不过经过这一路的折腾,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不能继续穿下去,诺拉边走边思考如何再去偷一套新男装,直到路过一个阴暗的巷子拐角,她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有人遇到麻烦了。
原本她向来不理会这种事情,但她耳尖地听到了一个略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思考半晌,最终还是选择倒了回去。
这是伦敦最寻常的一条长巷子,大概因为昨天下过雨的缘故,到处可见脏臭的馊水,扔掉的旧报纸被大湿孤零零地蜷缩在角落里。俩三个衣着脏乱的男人把一位体面的绅士堵在巷子中央,语气恶劣,骂骂咧咧,不时推搡年轻人的身体,一脸的不怀好意。
年轻人明显没见过如此阵势,面对几人的围堵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试图用道理劝退他们,但是只引得三人哈哈大笑,看样子完全不把年轻人的话放在心上。
诺拉叹口气,清了清嗓子,然后朝对方打了个招呼,“嘿!”